陳寅恪評:
再生緣之文,質言之,乃一敘事言情七言排律之長篇巨製也。彈詞之作品頗多,鄙意再生緣之文最佳,微之所謂“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屬對律切”,實足當之無愧,而文詞累數十百萬言,則較“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者,更不可同年而語矣。世人往往震矜於天竺希臘及西洋史詩之名,而不知吾國亦有此體。外國史詩中宗教哲學之思想,甚精深博大,雖遠勝於吾國彈詞之所言,然止就文體立論,實未有差異。彈詞之書,其文詞之卑劣者固不足論。若其佳者,如再生緣之文,則在吾國自是長篇七言排律之佳詩。在外國亦與諸長篇史詩,至少同一文體。寅恪四十年前常讀希臘梵文諸史詩原文,頗怪其文體與彈詞不異。然當時尚不免拘於俗見,複未能取再生緣之書,以供參證,故禁不敢發。荏苒數十年,遲至暮齒,始為之一吐,亦不顧當世及後來通人之訕笑也。(《論再生緣》)郭沫若評:
這的確是一部值得重視的文學遺產,而卻長久地被人遺忘了。不僅《再生緣》被人看成廢紙,作為蠹魚和老鼠的殖民地,連陳端生的存在也好像石沉大海一樣,跡近湮滅者已經一百多年。無怪乎陳寅恪先生要那樣地感傷而至於流淚:“彤管聲名終寂寂,……悵望千秋淚濕巾”。這不是沒有理由的。(《序〈再生緣〉前十七卷校訂本》)郭沫若評:陳端生的確是一位天才作家,她的《再生緣》比《天雨花》好。如果要和《紅樓夢》相比,與其說《南花北夢》,倒不如說《南緣北夢》。(《〈再生緣〉前十七卷和它的作者陳端生》)郭沫若評:就這樣,從去年十二月以來,到最後核校完畢為止,我算把《再生緣》返覆讀了四遍。我每讀一遍都感覺到津津有味,證明了陳寅恪的評價是正確的。他把它比之於印度、希臘的古史詩,那是從詩的形式來說的。如果從敘事的生動嚴密、波浪層出,從人物的性格塑造、心理描寫上來說,我覺得陳端生的本領比之十八九世紀英法的大作家們,如英國的司考特(Scott,公元一七七一年———一八三二年)、法國的斯湯達(Stendhal,公元一七八三年———一八四二年)和巴爾塞克(Balzac,公元一七九九年———一八五O年),實際上也未遑多讓。他們三位都比她要稍晚一些,都是在成熟的年齡以散文的形式來從事創作的,而陳端生則不然,她用的是詩歌形式,而開始創作時隻有十八九歲。這應該說是更加難能可貴的。(《序〈再生緣〉前十七卷校訂本》)第一回東鬥君雲霄被謫詩曰:靜坐芸窗憶舊時,每尋閑緒寫新詞。縱橫彩筆揮濃墨,點綴幽情出巧思。
論事可關忠孝事,評詩原是拙愚詩。知音未盡觀書興,再續前文共玩之。
閨幃無事小窗前,秋夜初寒轉未眠。燈影斜搖書案側,雨聲頻滴曲欄邊。閑拈新詩難成句,略檢微詞可作篇。今夜安閑權自適,聊將彩筆寫良緣。自古雲,婚姻五百年前定。我觀來,成敗之由總在天。駿馬常馱村漢走,巧妻每伴拙夫眠。這些多是循環理,須信其間非偶然。有一等,才子佳人成伉儷,多應前世有盟緣。若非兩意相關切,便是同心契愛全。或為參差難遂願,故而今世又牽連。如其美惡無嫌忌,安得還偕再世緣。因甚書中談及此?這情由,卻同此集事相關。說一番,悲歡離合新奇語。《再生緣》,三字為名不等閑。
卻說《玉釧緣》書內,隻有謝玉輝一人為首,他於大宋朝中,占盡榮華富貴。真個是:
少年早掛紫羅衣,美貌佳人作眾妻。畫戟橫挑胡虜懼,繡旗遠布姓名奇。人間富貴榮華盡,膝下芝蘭玉樹齊。美滿良緣留妙跡,過百年,又歸正果上清虛。雖然說,風流一世無惆悵,尚有餘情未盡題。鄭氏如昭商客女,於歸謝府作偏妻。德性溫柔無妒忌,仁心慷慨少嫌疑。敬公姑,晨昏不缺饑寒禮。和姊妹,閨閣無爭大小儀。如此為人真可羨,正應該,同膠似漆作夫妻。偏懷身孕臨盆晚,謝玉輝,暗信讒言致見疑。便令賢人懷抱恨,冤情雖白怨猶遺。若非生子如親父,一旦清明化作虛。長齋一世修真性,得作仙宮執拂姬。雖則上天成正果,前生景況尚依依。更兼美婦陳芳素,也得修行上太虛。玉皇封作焚香女,一點癡心未肯離。這時候,早巳大元登九五。英明世祖定華夷。江山傳至元朝帝,新主龍飛國禮齊。異域來朝真大治,邊疆不擾果鹹宜。九重有德天心順,要選英才佐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