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導讀

《晉書·隱逸傳》雲:“潛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為鄉鄰之所貴。嚐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本文是陶潛的自傳,也是作者早年的個人寫照。本文大約寫於晉武帝太元十七年(三九二)陶潛首次出仕江州祭酒之前,當時他二十八歲,向往古人簡單自然的生活,力求忘懷得失,無欲無求,其實也帶有反抗現實的意味。著名古代文學史研究專家逯欽立以為該文作於陶潛五十六歲時,即宋武帝劉裕建政的永初元年(四二○),文末“無懷氏”、“葛天氏”暗喻不仕宋朝之意。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

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讚曰:黔婁有言:『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其言茲若人之儔乎?銜觴賦詩,以樂其誌,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造飲:探訪飲酒。

吝情:吝,吝嗇。吝情即留戀。

環堵蕭然:堵,牆壁。環堵即住室周圍。蕭然,空寂貌。

短褐:粗布短衣。

簞瓢屢空:簞,盛飯的竹器。瓢,幹葫蘆瓜,盛飲料的容器。屢空(kònɡ),窮,匱乏。《論語·先進》雲:“回也其庶乎,屢空。”顏回道德精神近乎完善,但他的物質生活卻是匱乏的。

晏如:如,語助詞。晏如指喜樂、安心之貌。

讚曰:史傳文後附加的一段評論,具有總結意義。

黔婁:或作“黔婁之妻”。黔婁,隱居於濟之南山(濟南千佛山)。修身清節,安貧樂道。魯恭公、齊威王先後想聘他任卿相,拒絕不就。死後衾不蔽體,頭腳都露出外麵。曾參建議將白布斜放,就可以蓋住身體。但黔婁的妻子反對說:“邪而有餘,不如正而不足也。先生以不邪之故,能至於此。生時不邪,死而邪之,非先生意也。”事見《列女傳》。

戚戚:憂慮貌。

汲汲:不斷追求的樣子。

若人之儔:若人,此人,指五柳先生。儔,類也。

無懷氏、葛天氏:傳說中的上古帝王,象征淳樸自然的世界。

譯文

先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人士,也不清楚他的姓名字號,住所旁邊種有五棵柳樹,因此就用來作別號了。他安閑沉靜,很少說話,也不羨慕榮華富貴。他喜歡讀書,不會要求完全理解;到了有所領會的時候,就高興得忘了吃飯。生性喜歡喝酒,可是家境貧困,不能常常買酒。親戚朋友了解他這樣的狀況,有些人就備辦酒席,請他來喝酒,他去喝酒就盡情暢飲,希望一定喝醉,喝醉了就告辭回去,來去隨心,不會有任何牽掛。家中四壁都空空的,擋不了風吹日曬。他穿的是粗布短衣,衣服破了就不斷修補,喝的吃的很多時都很匱乏,但內心還是安然舒泰的。有時寫文章自我欣賞,頗能展示個人的誌趣,從而忘掉了得意與失意之事,希望就這樣過一生。

讚文說:黔婁有言:“不要擔心貧賤的生活,也不必急於謀求富貴。”這兩句話,可能說的就是像五柳先生那一類人吧!飲酒作詩,可以滿足個人的誌趣。這是無懷氏的百姓呢,還是葛天氏的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