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一眼玉瑤說:“念塵師妹,快煮些好茶給咱們吃,今兒我可是饞了呢。”念嗔兜臉喝她一句,道:“沒聽說吃茶也能解饞的。就隻見你整日價片刻也不安分。”
玉瑤淡淡一笑,果真便走去火爐前撥弄炭火,燒水烹茶。念嗔這才坐了下來,對著念喜嘰裏哇啦敘談。念喜道:“師姐可聽見說那上尚書府的朱大小姐今兒要出嫁,說是嫁到幽州去了。那朱大小姐雖平日蠻橫些,卻也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沒想到竟是這般下場。”
念嗔臉色一沉,便向念喜說:“虧你修行數載,怎麼還是一副俗世心腸,豈不知紅塵煩惱,彈指雲煙,自有原由。你若是再敢亂嚼舌頭,明兒我便告訴師父,罰你麵壁思過。”念喜見說,方吐了吐舌頭,道:“師姐何必這麼緊張,我隻是聽那些來庵內上香的人說的,斷不敢牽動凡心啊,罪過,罪過.......”
正說著,隻聽院中吵鬧之聲不絕。念嗔、念喜未免詫異,先就起身走出房門去瞧,玉瑤待將火爐的火暫且壓了壓,方也跟了出去。待行至南庵殿正院,那屋簷的廊下早烏壓壓站滿了師姐妹,卻聽了愁師太道:“佛門清淨之地,公子不可擅入,但請公子速速離去,以免打擾我佛清幽。”
玉瑤躲在眾人背後,心中隻是駭異,待循著了愁師太的話聲瞧了過去,隻覺腦子裏嗡一聲,登時雷擊電掣般,轟然作響。原來那院中站著的年輕公子正是蒙玉。玉瑤頓覺心頭刺痛地一陣痙攣,雙膝不由軟下去,幾乎跌到地上。
這時候見到蒙玉,恍若夢裏似的,良久她都不敢相信,然而他的話卻句句聽得真切,隻聽蒙玉向了愁師太道:“我無心打擾師太清修,隻求見玉瑤一麵,了去多年心結,師太慈悲,懇請師太應與。”了愁師太微微閉著雙目,隻是不答,念嗔便禁不住湊上去,直喝著蒙玉說:“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們庵內都是出家人,哪裏有你要找的什麼玉瑤。你若是再敢胡攪蠻纏,可別怪我們失禮了。”說著,揮起雙手向兩側示意,又道:“各位師姐妹,快將這個大膽狂徒給我攆出去!”
四下齊聲應了聲,一眾人便圍了上來。蒙玉自知男女有別,不可造次,所以旋即搶先一步,行至了愁師太跟前,他出門時本來穿著朱金鳳所贈的那件猩紅攢花的羽繡大氅,兩袖緩緩上揚,登時沉沉冷風頓起,那衣飾流光盈彩,恍若亂花迷眼,卻聽撲通一聲,他已然跪到了愁師太腳下。
了愁師太見他這樣,心中不由一震,麵上卻鎮定,隨躬身忙說:“公子何必行如此大禮,貧尼實不敢當。”
蒙玉道:“求師太成全。佛曰眾生七苦,唯‘情’字難渡也,弟子一朝跌入苦海,半生不得解脫,但求師太垂憐,容弟子今日見她一麵。”說罷,重重地磕了個頭,地上積雪尚未融合,他一雙青白瘦弱的手掌抵著那殘雪,隻是一絲血色也無。
了愁師太沉吟半晌,方道:“公子既知苦海無邊,便更應及早回頭是岸。公子唯有心中牢記‘放下’二字,方可解脫,塵緣已斷,終究要放下,既如此,見不與不見,又有何分別?阿彌陀佛......”蒙玉頓覺一陣淒惘,心中思潮起伏,那舊日之痛便似翻江倒海直抵咽喉:“師太不知,弟子深陷情淵,數載忍痛,若此相思未解,恐一世清苦,直落黃泉也不得瞑目,如今隻求我佛憐憫,完弟子積年心願,弟子拜謝佛祖慈悲。”
了愁師太見他執拗,不禁搖頭深歎了口氣,道:“罪過,罪過......”隨轉過身去,微微點頭向眾弟子示意,眾人這才徐徐往後退下,各自回房去了。蒙玉待抬起頭,卻見那南庵殿門洞裏正有一人影,那人背身向著門外,隻麵朝香案上的菩薩雕像,跪在地上。一時院中冷寂沉沉,悄無聲息,蒙玉見著那人影,早知道便是玉瑤,不由一顆心砰砰亂跳,仿佛要跳到喉嚨裏,頓覺一股灼熱的刺痛,直令他打一哆嗦。
蒙玉凝噎啞口,望著她的背影腳下隻是緩緩靠近,不過幾步之遙,卻像是隔著天涯海角,恍惚腳下的路總是走不完,沒有盡頭。待進到殿內,他立在她身後,她穿著荼白僧袍,跪在地上的明黃蒲團上,香案前紅燭黯淡,青霧纏繞,他看著她,思緒紛雜,那舊時往事影影重重,恍若千辛萬苦又回至眼前,半晌,終於顫著桑子喚她一聲:“玉瑤......果真是你麼?”
玉瑤沒有應聲,他卻早禁不住臉上長淚直流,跟著道:“你好狠心......”玉瑤知道他要說什麼,這才緩緩開了口,卻仍舊麵迎香案,不回過頭來,隻道:“罪過罪過......公子錯了,前塵往事已如雲煙,如今貧尼法號念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