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上火車,他哈哈大笑,走過長長的車廂時哈哈大笑,他經過時所有的腦袋都像貓頭鷹的頭那樣扭了過來。“你笑什麼?”我說。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兩個男人把他押上火車。他們穿著配合不當的外套,右麵後屁股兜那裏鼓了出來。他們後脖梗那裏黑白分明,仿佛最近那兩個同時給他們理發的理發師都有卡什那樣的粉線鬥似的。“你是笑那兩把手槍嗎?”我說,“你幹嗎要笑?”我說,“是因為你憎恨笑的聲音嗎?”
他們把兩個座位拉在一起,讓達爾可以坐在窗前笑個夠。一個人坐在他身邊,另一個坐在他對麵的座位上,背對火車前進的方向。他們當中有一個必須反著坐,因為州政府的錢幣的正麵總有一個背麵,背麵也總有一個正麵,他們坐這趟火車用的正是州政府的錢,這些錢是在搞亂倫。一枚鎳市一麵是一個女人而另一麵是一頭野牛;兩個正麵卻沒有背麵。搞的是啥名堂我可說不上來。達爾有一隻小型望遠鏡,這是他打仗時從法國弄回來的。裏麵有一個女人和一頭豬,兩個都是背麵卻沒有正麵。我倒知道那是在搞什麼名堂。“你就是為這個才哈哈大笑的嗎,達爾?”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大車停在廣場上,是拴住的,兩頭騾子動也不動,韁繩繞在座位的彈簧上,車尾對著法院。它看上去跟廣場上那一百輛別的大車沒有什麼兩樣;朱厄爾站在車旁朝街上張望,跟那天在鎮上的任何一個人沒有什麼兩樣,不過還是有些明顯的不同。大車有火車即將離別時那種錯不了必然會有的氣氛,也許是因為坐在車座上的杜威·德爾、瓦達曼和躺在大車裏褥子上的卡什都在吃一隻紙口袋裏的香蕉。“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哈哈大笑的嗎,達爾?”
達爾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兄弟達爾。我們的兄弟達爾被關在傑克遜的一個籠子裏,在那裏他那雙汙黑的手輕輕地放在靜靜的格縫裏,他往外觀看,嘴裏吐著白沫。
“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
58 杜威·德爾
他看到了我的錢,我說,“這不是我的錢,這不是屬於我的。”
“那麼是誰的呢?”
“是科拉·塔爾的。這是塔爾太太的。我賣蛋糕得來的。”
“兩個蛋糕能賣十塊錢?”
“你可不能動。這不是我的。”
“你壓根兒沒有蛋糕。全是胡說八道。你那個包裹裏包的是星期天穿的好衣服。”
“你不能動!你動了就是一個賊。”
“我自己的閨女說我是賊。我自己的閨女哪。”
“爹。爹。”
“我管你吃管你住。我愛你照看你,可是我這個親生女兒,我那死了的老伴的親生女兒啊,竟然罵我是賊,就在娘的墳頭不遠的地方。”
“這不是我的錢,再跟你說一遍。如果是我的,我馬上就給你,老天爺在上。”
“這十塊錢你從哪兒搞來的?”
“爹。爹。”
“你不願告訴我。是不是用不正當的辦法搞來的所以才不敢講?”
“這不是我的,我告訴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我還不至於拿了錢不還吧。可是她竟罵自己的親爹是賊。”
“我不能給你,我跟你說。我告訴你這不是我的錢。是我的你就拿去。老天爺在上。”
“給我都不要。我自己生的白白養了十七年的女兒,竟舍不得借給我十塊錢。”
“這不是我的。我沒法給你。”
“那麼,是誰的呢?”
“是別人給的。用來買東西的。”
“買什麼東西?”
“爹。爹。”
“就算我借你的還不行嗎。上帝知道,我最恨我的親骨肉責怪我了。我供養他們可是從來沒有舍不得過。我總是高高興興地給他們,眉頭都不皺一皺。可是他們現在倒嫌棄我起來了。艾迪呀,你走了倒是省心了,艾迪。”
“爹。爹。”
“老天爺看得清楚,還是死了的好。”
他拿了錢,走出去了。
59 卡 什
我們當初停下來借鐵鍬時聽見屋子裏在放留聲機,等我們用完鐵鍬時爹就說了:“我看我該去把鐵鍬還給人家了。”
於是他又到那幢房子裏去了。“咱們該把卡什送到皮保迪那兒去了,”朱厄爾說。
“耽誤不了一分鍾的,”爹說。他從大車上爬下來。音樂現在又響起來了。
“讓瓦達曼去還吧,”朱厄爾說。“他用你一半的時間就能把事情辦好。要不這樣,你讓我——”
“我看還是我去還吧,”爹說。“既然當初是我去借的。”
因此我們呆在大車裏等著,不過留聲機現在不響了。我尋思我們家沒有留聲機也許是對的。我尋思要是聽著音樂,我恐怕什麼活兒都幹不成了。照說呢,聽聽音樂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比如說,一個人晚上精疲力盡回到家裏,一邊休息一邊聽上一點音樂,那是再舒坦不過的了。我見到過有種留聲機,一關上就像一個手提箱,還有把兒什麼的,你想把它帶到哪兒去都挺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