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1949諾貝爾文學獎:我彌留之際 作者:福克納

1 達 爾

朱厄爾和我從地裏走出來,在小路上走成單行。雖然我在他前麵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誰從棉花房裏看我們,都可以看到朱厄爾那頂破舊的草帽比我那頂足足高出一個腦袋。

小路筆直,像根鉛垂線,被人的腳踩得光溜溜的,讓七月的太陽一烤,硬得像磚。小路夾在一行行碧綠的中耕過的棉花當中,一直通到棉花地當中的棉花房,在那兒拐彎,以四個柔和的直角繞棉花房一周,又繼續穿過棉花地,那也是腳踩出來的,很直,但是一點點看不清了。

棉花房是用粗圓木蓋成的,木頭之間的填料早已脫落。這是座方方正正的房屋,破爛的屋頂呈單斜麵,在陽光底下歪歪扭扭地蹲著;空蕩蕩的,反照出陽光,一副頹敗不堪的樣子,相對的兩麵牆上各有一扇寬大的窗子對著小路。當我們走到房子跟前時,我拐彎順著小路繞過房子,而在我十五英尺後麵的朱厄爾卻目不斜視,一抬腿就跨進窗口。他仍然直視前方,灰白的眼睛像木頭似的鑲嵌在那張木然的臉上,他才走了四步就跨過房間的地板,姿勢發僵像雪茄煙店門口的木製印第安人。他穿著打補釘的工褲,大腿以下倒是挺靈活的,他又一步跨過對麵的窗子,重新來到小路上,這時候我剛從拐角繞過來。我們又排成單行,兩人相距五英尺。現在是朱厄爾走在前麵。我們順著小路朝斷崖底下走去。

塔爾的大車停在泉邊,拴在柵欄上,韁繩繞在座位支柱上。大車裏放著兩把椅子。朱厄爾在泉邊停下,從柳樹枝頭取下水瓢舀水喝。我越過他登上小路,開始聽見卡什鋸木頭的聲音。

等我來到小山頂上時他已經不鋸了。他站在碎木屑堆裏,正把兩塊木板對拚起來。給兩邊的陰影一襯,木板金黃金黃的,真像柔軟的黃金,木板兩側有锛子刃平滑的波狀印痕:真是個好木匠,卡什這小夥子。他把兩塊木板靠在鋸架上,把它們邊對邊拚成挺講究的木盒的一個角。他跪下來眯起眼睛瞄瞄木板的邊,然後把它們放下,拿起锛子。真是個好木匠。艾迪·本德侖不可能找到一個更好的木匠和一副更稱心的壽材了。這可以給她帶來自信,帶來安逸。我繼續朝屋子走去,背後是锛子的操作聲:

哧克 哧克 哧克

2 科 拉

因此我省下雞蛋,昨天烤了些蛋糕。蛋糕烤得還蠻像樣呢。我們養的雞真幫忙。它們是生蛋的好手,雖然在鬧負鼠和別的災害之後我們已經所剩不多了。還鬧蛇呢,夏天就鬧。蛇糟踐起雞窩來比什麼都快。因此,在養雞的成本大大超過了塔爾先生的設想之後,在我向他擔保雞蛋的產量肯定會把費用彌補回來之後,我就得格外上心了,因為是我作了最後保證之後我們才決定養的。我們本來也可以養便宜些的品種,可是那回勞溫頓小姐勸我買好品種時我已經答應她了,塔爾先生自己也承認從長遠來說養優良品種的牛和豬還是劃得來的。因此在我們失去了那麼多隻雞之後我們自己就舍不得吃蛋了,因為我不能讓塔爾先生來責怪我,要知道是我作了保證之後我們才養雞的呀。因此當勞溫頓小姐跟我提起蛋糕的事之後,我想對了,我可以烤蛋糕嘛,每回賺的錢加在整群雞的淨值裏就相當於兩隻雞了。而且每回可以少放一個雞蛋,這樣一來連雞蛋本身也不值幾個錢了。那個星期母雞蛋下得真多,我不單留出了準備賣的蛋,留出了烤蛋糕的蛋,而且剩下的蛋連買麵粉、糖和柴禾的錢都夠了。因此昨天我就烤蛋糕了,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上過心呢。蛋糕烤出來一看還蠻像樣。可是今天早上我們進城勞溫頓小姐告訴我說那位太太又變卦了,她最後又不想舉辦晚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