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帝二十三年,江浙蘄州,多日連綿不絕的暴雨,使得蘄州蓄水的水庫危在旦夕,一旦堤壩被洪水衝毀,不僅蘄州會淹沒在一片汪洋中,進而波及到整個江南。
蘄州知府府衙門前,麵容消瘦的男子身穿蓑衣,頭戴鬥笠,被雨水打濕的褲腿高高的挽起露出淤青紅腫的小腿,海碗口寬的小腿比尋常時要腫上兩倍且紅得發黑,紅腫已經蔓延至膝蓋,狀況著實危險。
大夫曾言,男子的小腿再繼續被水侵泡,極有可能失去知覺,落下終生的殘疾。
“王嬤嬤,真兒就拜托你了。”
男子從自己的脖領處取出貼身佩戴的玉佩,係在麵前仆婦懷裏抱著的少女的脖子上,順便摸了摸稚齡少女的臉頰,少女眉頭緊鎖,臉頰通紅,似陷入噩夢中身體輕輕抖動著,男子眼裏露出一絲不忍。
雨滴沿著鬥笠落在男子臉上,一遍一遍衝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雙眼熬得通紅,眼角微濕,舔犢情深,轉身無力的擺手,“去吧。”
懷裏橫抱著少女的仆婦王嬤嬤本就是小姐的奶娘,得主人信任:“老爺,夫人保重。老奴一定照顧好小姐,老奴同小姐在京城等著您平安歸來。”
“唔。”
少女嘴裏發出似啼哭的嗚咽聲,“沒有……從來沒有……”
王嬤嬤聽不懂少女的喃語,體貼的拍了拍少女的後背,“乖,回到京城就有好大夫給真姐兒看病了。”
登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王嬤嬤帶著蘇臻真離開蘄州。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四周,銀白的光芒突然大盛,一時晃得人睜不開眼。
本在王嬤嬤懷裏的少女似被閃電驚醒,猛然睜開眼兒,漆黑深沉的眸子僅僅茫然一瞬,看清麵前的人,呻吟一聲:“王嬤嬤?你怎麼還活著?!”
“阿彌陀佛,真姐兒總算是認人了。”
王嬤嬤雙手合十,慶幸的說道:“醒了就好……”顯然她沒聽出真姐兒口中的詫異和恨意。
路麵不平,馬車顛簸,少女按了一下發脹的額頭,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這不是她的手?!
纖細的手腕,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繭子的指頭,哪怕她再保養也無法去掉的傷痕不見了……蘇臻真下意識的摸到垂在胸口的玉佩,雙魚玉佩不是被那個女人踩碎磨成了粉末?
雙魚玉佩是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就生生的被那個女人毀了。
蘇臻真捧著完好無損的雙魚玉佩,眼淚止不住的簌簌滾落,慢慢的哭聲越來越大,進而嚎啕大哭,她已經記不住多久沒痛快的哭過了。
“真姐兒,我的好真姐兒,老爺和夫人一定會平安的。”
王嬤嬤一下子被蘇臻真推開,驚訝的看去,真姐兒變了,尚顯得稚嫩的臉龐天真盡去,被真姐兒一雙漆黑的眸子看著,王嬤嬤心底泛起一絲絲的涼意恐懼。
“真姐兒!”
王嬤嬤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眼見真姐兒費力的扯開車簾,雨水捎進馬車。
“蘄州……”
車外昏暗,天地間的雨幕使得四周景色朦朧,蘇臻真見過比蘄州更奢華繁榮的京城,享受過錦衣玉食,居於萬人之上,世間最好的東西任她予取予求,可是一切都比不上她記憶中的蘄州。
她隨皇上出巡,遊覽過很多地方,唯獨不敢再回她的出生地——蘄州。
“如果這是夢,這是地獄十八層,我寧可永遠停留在此地。”
蘇臻真把手臂伸出馬車,雨水落入手心中,涼涼的,濕濕的。
她不是死了麼?
大仇得報,把那女人挫骨揚灰……了無遺憾的死去。
怎麼還有感覺?
耳邊傳來那個女人的嘶吼聲,‘蘇臻真,你必將下地獄。’
“真姐兒,快出蘄州了。”王嬤嬤揣著小心,試探的說道:”老爺把真姐兒送回京城也是為您好,總歸是一家人,真姐兒是蘇家的小姐……“
“你說我爹?我爹還在蘄州?”
王嬤嬤的手臂被蘇臻真擰得生疼,“老爺和夫人都在,少爺去搬兵……”
蘇臻真撇下王嬤嬤,高聲命令,“停車!停下。”
沒等馬車完全停穩,她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染病多日,她尚發著高燒,雙腿無力,落地站不穩踉踉蹌蹌的,路麵被雨水衝得很滑,她一時腳軟雙膝跪地,顧不得膝蓋的疼痛,蘇臻真掙紮的起身在雨水中向府衙跑去。
王嬤嬤在車上喊道:“小姐的病還沒好,真姐兒快回來。”
她眼前隻有一條路,期望的目光恨不得穿透雨幕陰霾直奔蘄州知府府衙,“爹,娘,等我,等等真兒。”
蘇知府把所有的衙役仆從都派去看守堤壩,知府衙門顯得極為寂靜,無人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