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王奶賭錢(1 / 2)

這個被嚴密的樹林掩藏著的村莊,在黑夜的帷幕慢慢褪色的時候顯得分外地靜,靜的失去了生氣,即使是紅火的年關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熱鬧。一條灰白色的水泥馬路向蛇一般一頭紮進樹林並穿過樹林僵硬的癱躺在村子中。此時樹林光線昏暗,反而使得這馬路就像老女人臉上塗得厚厚的粉一樣煞白,顯得很不自然。路上,一個女人——一個彎腰駝背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步行晨練,她不是跑步,也不是疾走,而是佝僂著身子握著拐杖艱難而且蹣跚的挪動著。微風拂動她頭上稀疏的白發,像孤墳上的野草亂七八糟的插栽在幹癟的腦袋上,然後垂下來,企圖遮蓋因為滿是皺紋把個五官擠拚成一團的黑臉以及她無牙而幹癟的嘴。深陷的嘴唇顯得下巴伸的老長。她氣喘籲籲,像一個不久於人世般有氣無力。走的累了,便隨意坐在此時還門窗緊閉的人家屋簷下,伸伸腿,用黝黑而且幹裂的小拳頭敲擊著如柴般的細腿。然後抬起頭,昏花的眼睛盯著陰霾的天空。“嗨,年紀大了,走幾步就累。”她自言自語,惋惜著因為年邁而垂危的生命。“誰?”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走過來一個約摸四十來歲的婦女,這婦女個子不高,頭發很時髦的燙得卷卷的披在肩上,臉上塗著粉,看起來應該不是今早塗上去的,一些部位已經被蹭掉了,白一塊黑一塊的。她也不太懂得描眉,不過還是畫上去了,咋一看去還真像兩片雜草中爬行著的兩條蚯蚓。這人身材圓潤,和水桶一個樣子。她喊叫一聲,然後“滾”到了老太太跟前。“哎喲——”她發出尖細而且拖著聲音怪叫一下,接著捂著嘴嗬嗬地笑著說,“嚇了我一跳,王奶啊,這麼早你坐在這裏幹嘛呀?”王奶有氣無力的的哼著嗓子說:“當然是我了,年紀大了,睡不著,起來走走,可不像年輕人,睡到中午還不想起。李嫂,你也很早嘛,是不是賭了一個晚上的錢這個時候才離開?”一提到賭錢,李嫂咬牙切齒的說:“就甭提了,他媽的,整個晚上都他媽的倒黴運,一盤都沒有回手過。不過,劉四嬸也輸的精光。”她彎下腰,左手捂住嘴角,把嘴湊近王奶耳邊嘀咕著,同時發出嗬嗬的笑聲。“還是在方強輝家賭錢?”王奶似乎有點精神,迷茫昏花的眼睛閃著絲絲光芒。聽說劉四嬸也輸了,心裏覺得舒暢。“就是呀,習慣了,好像要賭錢就去他家,他家開著小商店,半夜餓了還可以買點幹餅填填肚子。”李嫂高聲談著,口裏的唾液四處飛濺。王奶點點頭,說:“怎麼現在走了呢?”李嫂搖著頭說:“不行了,幹熬了幾個憨夜,現在站都他媽的站不穩,先回家睡會兒。”說完話,她扭動著身子搖搖晃晃的離開了王奶。王奶站起來,突然看見地上有十塊錢,於是急忙看看遠去的李嫂,然後再用腳踩住錢,假裝蹲下拍褲腳上的灰塵,慌忙拾起錢加快步子,癟嘴上下蠕動著,徑直往村東路口方強輝家而去。這下走路的步伐可是相當穩健,而且速度不慢,很快到了方強輝家門口。她站住不動,看著那紅色的關閉的木門一會兒,然後輕手輕腳地挪上去,用耳朵貼近木門聽了一下。裏麵有人,細微卻很騷動的像蜜蜂桶一樣嘈雜的聲音顯示裏麵不是一個,是一堆,很大一堆!她伸手推了推門,門隻是掩著,輕輕一推就打開了。裏麵的確是有很多人,他們回頭看看進來的王奶,隨即又麵無表情的轉頭回去了,好像根本就不曾有人進來一樣。這屋裏的人圍成一圈,像田野裏農民們堆起的穀草一般成圈往上擺放,不管男女老少挨在一起,後來的都爬到先到者的身上,以後來者居上的“規定”一層一層往上堆,堆成一個水井模樣。直到到達一定的高度——換句話說後來的人爬不上去為止。然後中間留出一個洞,一條電線便從這“人井”洞口伸進去。燈光照著人井底下的一張八仙大桌。王奶用手掰了掰緊挨的人牆,可是無法掰動。於是她丟掉手中被磨得光滑的木杖,使用“鐵頭功”往裏鑽。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王奶艱苦卓絕的努力,終於把瘦小的身體擠進去了。“王奶呀,這樣你都能擠進來,真讓人佩服,平時看見你就像差不多要死了的人,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要是唐僧西天取經遇著你有這鐵頭功,孫猴子被妖怪關進銅鈸裏還要找什麼神仙來來救?幹脆叫你去,“還是押雙。”“王奶,你到底想押哪方?一塊錢都那麼緊張,要是一百塊錢放在你麵前還不把你嚇死啊。”方強輝很不耐煩了。他那被太陽曬得黝黑加上因為被人牆圍個水泄不通而悶熱得直冒汗珠的臉在燈光下反射著亮光。“一塊錢不是錢啊?我想押哪兒你管得著嗎?”王奶用手把頭上的幾根“枯草”向頭:“王奶,你這樣賭錢是沒有用的,要押就押大點。這樣才能贏到錢。”這來太太嘴上說著,細眼卻隨著王奶捏著錢的手轉動。她說話很是費力,說的是上氣不接下氣,畢竟她頭著,還是盯著方強輝,左手輕輕拿著兩百元成扇形在臉側閃著風。“好吧!”方強輝咬了咬牙,總算是答應了。賭錢照常進行著,每一次揭開碗都有不同的議論和咒罵。王奶手中的錢現在隻剩幾張了,她顯得有些緊張,帶有幾許憤怒。杏花開始連贏了兩次,看得在場人即是羨慕又是嫉妒。不過從第三次開始,她輸了,輸了很多次。現在手中隻有四五張百元大鈔,而且是緊緊捏在發汗的手中放在胸前,每輸一次都要數一數手中還剩多少。“年輕人始終是年輕人,輸了那麼多錢仍然麵不改色,不像王奶,你看她那表情,幾乎五官都要聚攏成一堆了。”那馬樹倫這時又叫了起來,他在最上層,身上沒有“負擔”,悠閑的評論著每個賭錢的人的表情。“哎喲,你們看吳嫂,手中贏了一大把錢,笑的是嘴都合不上,再看邱二牛,臉上的汗水比他在太陽下幹活都多,還一顆一顆的往下滴。”“別吵了,煩死人了!”有人大聲喊著,聽聲音很生氣。也沒有人像之前取笑王奶一樣附和著大笑了,大家心情都不好。“無聊!咱們村裏的人太沒有素質了,不像城裏人,幾十歲的人了,嘰嘰喳喳的沒有教養。”杏花不再因為這中年人的誇讚而得意,也不再用什麼普通話了,嘟噥著嘴窸窸窣窣的罵著。馬樹倫見沒有人在配合他,於是閉口不說了,他不想自討沒趣。又過了好久,方強輝麵前放著不少錢,而且堆得老高。他老伴見此假裝板著臉說:“一天就知道賭,不做事情了,現在已經中午了,豬還沒有喂呢?”“不賭了,差不多了,”方強輝眼珠轉動幾下,收起碗站了起來大聲說,“不賭了。”“又是‘剪刀腿’,贏了就不賭,”輸了錢的念念叨叨,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看他真的要收場了,於是咒罵著散場,贏錢的邊走邊數。——反正每次這樣都有不同表情。王奶手捏著烏黑的帕子,這帕子原本已經轉行做了王奶的錢包,現在又被打回原形,還做它帕子的工作。她沮喪著呆在原地。杏花頭發散亂,左耳上的不鏽鋼吊墜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一隻,但她似乎已經不在乎這精心打扮的樣子了,隻是由於輸了錢心情憂鬱的走出屋外。“還不走嗎?”方強輝看著王奶問道。王奶這才四下裏尋找自己拐杖,不知是誰什麼時候把這拐杖踢到方強輝家的貨櫃下,找了半天才找到。她握著拐杖,搖搖晃晃的走出去。還是佝僂著身子,有氣無力的走在這條灰白色的馬路上,看她走路的樣子,似乎就像一個已經躺在棺材隻差沒有閉眼的“活”人了。此時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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