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 1 章

白牆,黑瓦,綠樹,紅花。

橫著走是七步,縱著走也是七步。

藏書閣永遠是這幅光景,跟窗外閑庭花影的好景致格格不入。佛經和史書散發著陳舊的黴味,在書架上整齊的碼著,那些日升月落歲月流年都與它們無關,如同時光的屍體,時間對它們來說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

石誠仔仔細細的擦拭著書架上的灰塵,陽光透過古舊的雕花窗格子照在他臉上,他的皮膚略微有些蒼白,此時被初生的朝陽一照,竟然顯得些微透明起來,眼角線條細弱流暢略微上揚,被兩翦長睫蓋住的瞳仁卻幽黯岑寂,帶著少年人少有的寧靜淡泊。

石誠原本不叫石誠。

他剛出生就被人用一塊破布包了丟在北平郊外一處采石場的亂石堆上,被炎炎烈日曬得奄奄一息,已經哭得背過氣去。采石場的工人實在看不過去了,可是又不能隨隨便便抱回家,這年歲,兵荒馬亂民不聊生,誰家都不願平白多出一張吃飯的嘴來。幾個采石場的工人一合計,便將破繈褓包著的嬰兒送到了鎮上開石匠鋪子的單身漢張德泉那裏去了。

張德泉天生的皮膚黑,所以又名張黑子,他給嬰兒取名張石頭,石頭就在石匠鋪子長大,跟著張黑子習得一手鑿石刻字的手藝,接些篆刻墓碑石像的活計。至於之後機緣巧合流落到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元家莊來,那是後話了。

元家莊隱沒在皖南山區一片竹山竹海之中,距離最近的市集竹山鎮也要六七裏路。莊裏上上下下四十來戶人家,大多姓元,同族而出,共用一個祠堂祭祀,村裏的年輕人有些跟著元老爺常年在外做生意,有些自己在外營生,養活全家上下幾口人,一年難得回來兩三趟,因此,除非逢年過節,平常村子裏非常寧靜安逸。

元老爺雖是滿身銅臭的富商,可也愛吟詩作對唱戲聽曲的風雅之事,給家裏的夥計丫鬟都改了體麵的名字。

石頭十四歲那年剛進元家大宅的時候,元老爺觀他麵相,說是不夠機靈,沉悶得像塊石頭,無端端的讓人犯瞌睡,伺候不了人。他賜了石頭一個誠字,便打發他去打掃藏書閣,至此,一晃已經三年。

在元家當了三年夥計,他總是最默默不鳴的一個,沒什麼事決不出現在老爺太太麵前,他甚至沒能住進偏院仆人丫鬟的住處,而是獨自住在藏書閣二樓辟出的一個小房間裏。這致使他每個月去管家元祿那兒領月錢的時候,元祿才一拍腦袋想起來宅子裏居然還有這麼個夥計。他從不偷懶,也不計較活幹得多少,領到月錢數也不數便往兜裏一揣,低低的道聲謝,便又腳步匆匆的縮回他的藏書閣,日子久了,誰都知道那個古舊的藏書閣裏住著一個古怪的小夥計,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他人,就是偶然出現在前院,也是來去如風,從不多作停留,安靜得像空氣,一眨眼就藏匿了蹤影。

因著石誠那與世無爭的性子,倒是沒有誰難為於他,他也樂得清靜,終日隻是龜縮在後院那棟陳舊的藏書閣裏,掃灑除塵整理書籍之餘得了空閑,便自己找個角落呆著,隨手抽出一本舊書來讀,在孔孟老莊的字裏行間消磨掉一段安閑自適的時光,青燈黃卷,樂此不疲。

誰也不知道就是這樣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夥計,是怎樣被元家少爺看上的。許是因為少爺性格陰鬱孤僻,終年躲在藏書閣讀書習字,並且從來不用仆從照顧,甚至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進入藏書閣。總之,當宅子裏的眾人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夥計越來越頻繁的出入少爺所住的東苑時,他儼然已經成為少爺唯一的貼身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