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世界
“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 ” ——莎士比亞: 《辛白林》
茨威格以雋永、流暢的文字,敘述自己生平所經曆的歐洲重大曆史事件。他以詩人的感情、小說家的技巧來再現曆史,熔哲理於抒情,使曆史事件變得栩栩如生,引人入勝。更重要的是,他描寫了時代的氛圍和人們的心態。披露了在那時期,他所交往的世界文化名人鮮為人知的生活軼事。正因為此,《昨日的世界》不是自傳,勝似自傳,不是回憶錄,勝似回憶錄,它在廣大讀者中永遠具有魅力。
序 言
我從未把我個人看得如此重要,以致醉心於非把自己的生平曆史向旁人講述不可。隻是因為在我鼓起勇氣開始寫這本以我為主角—或者確切他說以我為中心的書以前,所曾發生過的許許多多事,遠遠超過以往一代人所經曆過的事件、災難和考驗。我之所以讓自己站到前邊,隻是作為一個幻燈報告的解說員;是時代提供了畫麵,我無非是為這些畫麵作些解釋,因此我所講述的根本不是我的遭遇,而是我們當時整整一代人的遭遇—在以往的曆史上幾乎沒有一代人有象我們這樣命運多舛。我們中間的每個人,即便是年齡極小和最無足輕重的人,在他心靈深處都曾被我們歐洲大地上幾乎無休止的火山般的震撼所激蕩過;而我自己知道,在這千千萬萬人中間,沒有一個人具備象我這樣的優越條件:我,作為一個奧地利人、猶太人、作家、人道主義者、和平主義者,恰好站在地震最劇烈的地方。那劇烈的地震三次摧毀了我的家園和生活,使我和過去脫離了任何聯係,戲劇性的激烈動蕩把我拋入一片空虛,把我投入“我不知該奔向何方”—這種我已經十分熟悉的境地。
但是,我對這些並不抱怨,因為恰恰是流離失所的人才會獲得一種新的意義上的自由,而且隻有和一切不再保持任何聯係的人,才不必有任何顧忌。所以,我希望我至少能滿足任何一部真實反映時代的作品所必須具備的首要條件:公正和不抱偏見。
由於我脫離了所有的根源,甚至脫離了滋養這些根源的土地—所以像我這樣的人在任何時代都是罕見的。我於一八八一年誕生在一個強大的帝國,即哈布斯堡皇朝的帝國,不過,在今天的地圖上己找不到它:它已經不留痕跡地被抹掉了。我是在維也納長大的,它是一座具有兩千年曆史、曆經各國的首都,然而在它淪為德國的一座省城以前,我卻不得不象一個罪犯似的離開了它。我用我的母語所寫的文學作品在那裏被焚為灰燼,但正是在那個國家裏,成百萬的讀者把我的書籍視為朋友—這樣,我也就不再有任何歸屬;所到之處,都不過是作為一個陌路人,或者至多是作為一個賓客;即便在我心中選擇作為自己故鄉的歐洲,自從它在同室操戈的戰爭中第二次自取滅亡地把自己撕裂得支離破碎以後,也已經在我心中消失。和我自己的意願相反,我成了理性遭到最可怕的失敗和野蠻在時代的編年史上取得最大勝 利的見證人;從未有過像我們這樣一代人,道德會從如此高的精神文明墮落到如此低下的地步—我指出這一點,絕非出於自豪,而是含著羞恥。在從我開始長出胡須到胡須開始灰白這樣短短的時間跨度之內,亦即半個世紀之內所發生的急劇變遷,大大超過平常十代人的時間。而我們中間的每個人都覺得:變遷未免太多了一點!在我的今天和昨天之間,在我的扶援直上和節節敗落之間,是何等的不同,以致我有時仿佛感到我一生所度過的生活並不僅僅是一種,而是完全不同的好幾種,因為我常常會遇到這種情況,當我無意之中提到“我的生活”時,我就會情不自禁地問自己:“我的哪一種生活?”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生活,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生活,還是今天的生活?同樣,我也不時覺察到,當我說起“我的家”時,我並不立刻就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