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握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狗項圈,隱隱約約眺望著越來越濃重的夜色。父親的行李裏有一個破破爛爛的狗項圈。
我還是無法在記憶中搜索到我們究竟養過一條怎樣的狗,但我終於能肯定那時的父親曾幫我和小狗做過窩,這一切都是現實。這並不是我為了滿足自己的想象而捏造出來的過去。
回到醫院後我被臭罵了一頓。
第二天,天氣格外晴朗。
朝人說他好去醫院的屋頂看看,於是我再一次逃出了病房。我們八成會被貼上壞小子的標簽吧,我已經可以想象到護士小姐那張怒氣衝衝的臉了。
通向屋頂的樓道陰暗而潮濕。我們倆拄著拐杖,費勁地一步一步往上爬。這真是件吃力的事情。爬樓的時候我們大汗淋漓,繃帶幾乎都鬆開了。
頂樓的天窗很小,一直走到跟前,我們才好不容易看出鏽跡斑斑的鐵窗在哪裏。我的手伸向把手。
天窗一開,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我們眩暈得睜不開眼睛。那裏寬闊而空曠,我們為自己無法奔跑而感到惋惜。天空萬裏無雲,一片蔚藍,一呼一吸間能感到純淨的喜悅在胸口膨脹。那裏並排晾曬著許多洗過的床單,在風中搖擺著,閃著白色的光。
視野很開闊,能望到很遠的地方。我們的小學、誌保打工的冰淇淋屋、三人經常遊玩的公園。一切都變得很小,仿佛我們在那裏生活隻是一場謊言。
“哇!”
朝人一臉喜悅地環顧著四周。輕風吹拂著他柔軟的劉海。可以看到醫院正門前佇立的少年銅像。
變鬆的繃帶解開了,在輕風中微微跳動著、嬉戲著。我心情舒暢,脫下了外衣。肚子上交雜密布的傷疤間有一個大而醒目的傷口。那是朝人的母親留下的傷口,如今變得隻有原來的一半深淺。我們在同樣的地方做了同樣的手術,分享著同樣的傷疤。
在傷口移動的瞬間我感到了鑽心的疼痛。但那隻是朝人小小的身體所凝聚的傷痛的一半。
“我做了這個。”
我把做好的小狗雕像拿了出來。他一時間吃驚地睜圓了眼睛,收下了小狗。他湊近了鼻子細細地端詳著,纖細的手指感受著木頭的質感,臉上洋溢著喜悅的表情,但一下子又突然哭了起來。
我問他為什麼哭。
“我也不知道。”他眼睛紅紅地搖著頭。“但這不是悲傷的眼淚。”朝人回答道。
為什麼隻有朝人具備轉移傷口的能力?是因為隻有他擁有魂潔淨無暇靈魂、擁有自我犧牲的覺悟?這種能力既能成就他,也能毀了他。但是,我能懂得上帝為什麼選中他、授予他這樣的能力。
“謝謝你。”
聽到我這樣說,朝人不解地歪著頭。
那時候,我想說的是,謝謝你把傷口分給了我。應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以前你說你是個沒用的孩子,但真的不是這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母親出走的時候,一片黑暗的家中隻剩下我獨自一人。原來世界是這樣的,我想著。無論人生走到何處,我都是在肮髒的小巷裏穿行,每經過一個轉角,都會有野狗的屍體和陰溝的惡臭讓人抓狂。所以,誌保消失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又是這樣。
看著你,我明白原來世界並非如此殘酷。放眼望去,這個小鎮完全被鐵鏽和破敗所淹沒,我原來是這麼想的。但並非如此。隻有你是純淨的。這世界有形形色色的惡人,但終於還是有你這樣一個閃光的靈魂。上帝為世界創造了像你這樣心靈纖塵不染的人。
你太純淨了。一次次被人背叛的你也許也帶著傷痛在絕望的深淵徘徊。但我隻想讓你知道,你拯救了多少人啊。難道僅僅是被治療好傷口就毫無意義?你總是那樣溫柔,將那麼多與你無關的人從漆黑一片的世界中拯救出來。所以你不是個沒用的孩子。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流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