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德二十三年的六月,東庭朝中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東庭屹羅邊境出現異動,屹羅二十萬大軍集結邊境,興德王命肅王領東營十萬大軍增援邊關,不日將起行;二是隨著興德王病情告急,肅王顥王的爭位日趨白熱化,朝廷人心思變,手握兵權的三大將軍冷眼旁觀著,等著肅王顥王的勢力比拚分出高下;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宣陽王司馬繼堯上呈《罪己書》,曆數自己的“十大罪狀”,請求興德王收回賜婚的旨意。此疏一上呈,立即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岑桓大將軍當場割袍斷義,並一掌打裂庭上的龍柱,憤然離去。興德王大怒,下令罰俸三年,削除宣陽王一切朝政要務,並責令閉門思過一月。
一夜之間,整個京城一片嘩然,都道恩寵繁華來得快去得也快,權勢滔天炙手可熱的宣陽王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空置的閑散王爺。坊間更有好事者不知從什麼渠道打聽到那《罪己書》中列舉到的數樁罪狀,依稀如下:繼堯少孤,不省所怙,無從報父母之恩,此其罪一;長年流落鄉野,品性頑劣,有辱皇家天威,此其罪二;少年風流,常流連勾欄院肆,辱沒家聲,此其罪三;未能潔身自好,偏好男色,皇上屢責屢犯,不知醒悟,此其罪三;辜負皇上天恩,有負岑家小姐情意,此其罪四;為人張狂肆意,目中無人,未能做到友恭弟愛,此其罪五;……
我推開梅繼堯書房的門,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裏看著一本墨跡尚新的書,一看見我,便笑笑說:“你來得正好,這本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傅文修新寫成的《閑情偶記》,論盡生活養生之道,比如說在六月炎夏在木椅上做一瓷質抽屜,中放冰水,便可消解暑意……”
沒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他道:“這樣會得風濕症的。”
梅繼堯訕訕然放下書走到我身邊,看看我臉上的表情,說:“怎麼啦,誰惹到你了?”
我瞪他一眼道:“還想瞞我,那什麼《罪己書》,胡編亂造。當初寫的時候就應該找我代筆,居然傳遍了整個東庭……”
梅繼堯恍然失笑,摟過我的肩,神色依舊輕鬆,說:“現在我天天陪著你不好?我還打算向朝廷告三月病假,在家好生休養著。還有,我打算大修宣陽王府,你看如何?這是工匠遞上來的設計簡圖……”他把書桌上的一份圖紙遞給我。
我接過圖紙,又放下了,笑嘻嘻地對他說:“宣陽王,你最好到前廳看看,有人送了一份厚禮給你。”
這時我已經不再是男子打扮了,穿回了女子的衣裙,頭發梳個簪花小髻,素淨的臉上不施脂粉。梅繼堯執起我的手,大步走到了前廳。梅繼堯皺皺眉,指著廳中垂首而立的一個十三四歲的人問道:“這究竟是誰?”
“稟王爺,這位是聽雪園的伶官,是長信侯派人送過來的,說是已經買下送給王爺的,還望王爺……笑納……”成閱抬起眼睛看看自己的主子,看到那雙沒有表情的眼睛裏開始醞釀的風暴,不由得顫了一下身子,說:“長信侯還托人帶了一句話給慶……給姑娘……”
梅繼堯瞟了他一眼,成閱如披冰雪,囁嚅著說:“長信侯說姑娘欠他一埕桂花冰釀,明日天香樓西廂雅座靜候姑娘,還說……不見不散……”
“好,好得很!”梅繼堯抿著唇,我知道他這時候不是一般的生氣,走到那伶官麵前仔細地看看他的樣子,肌膚細膩白如脂玉,眉眼嫵媚臉如桃花,心裏暗自歎口氣,這樣的容貌即使是女子也遠遠不可比,我拉過他的手笑笑說:“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起頭,帶著些驚惶看著我,那雙眼睛璀璨如星子,眼波流動,勾人心魂,嘴唇一動,悄聲說:“我叫鳳淵。”
“夏晴深,你在幹什麼?”梅繼堯長臂一攬,硬是把我拉到了自己身邊,鳳淵的嘴唇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我看著他惱怒的樣子,不禁失笑,說:“司馬承中若是看見你現在這副樣子,不知道該有多得意。你若是把伶官送回去,豈不是告訴全天下人宣陽王好男風一事失實?再說了,這孩子讓他回到聽雪園,不知那一天又是送到某個達官貴人手裏,白白給糟蹋了,你於心何忍?”
鳳淵這時也忽然跪下,聲音顫顫地說:“求宣陽王成全。”
梅繼堯的臉色緩和下來,我連忙示意成閱把鳳淵帶下去安置。幾個奴婢也退下了,梅繼堯冷冷地說了一句:“這兩天你哪裏都別想去。鳳淵可以留下,遲些時口口便把他入一民籍,你不要再管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