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有個小生命在孕育,生長。開始時我以為自己因為送走了繼堯導致心血失調,終日懨懨欲睡甚至驚覺心跳加速,後來才明白到我感受到的是他的心跳。
他並沒有離開我,我常常對自己說,他在我的心上,一直;而現在,他還給我留下了一個念想,我不會孤獨,我對自己說。
在湖州看著無心的馬車遠去的時候,我的心都似乎被帶走了。阿鬆知道了之後搖晃著我問我是不是瘋了,竟然相信鬼神佛道之說,他派人去追,但是追不到,那馬車竟是消失不見了一般。幸好這時承中趕來,獨立撐起了大局,對外宣稱將宣陽王病情過重刻不容緩,已送至東庭西方的玉華山藥王穀尋神醫韓濤治病。
三天之後,湖州的暴雨終於停歇了,東庭大軍退至綿遠,因後勤補給延滯了,東庭長信侯奉皇命與屹羅攝政王談判議和,最後商定東庭退兵,襄城、劃為東庭屬城,綿遠歸還屹羅,但是駐軍不得超過一萬,開放綿遠作為商業自由城市等等。
一場因宣陽王司馬繼堯處心積慮發動的戰爭最終畫上了一個不怎麼完美的句點。我不知道承中回京後要如何向辰恒解釋繼堯的事,如何能抵住皇帝的雷霆之怒。臨走時我在他書桌上放下一封書簡,是給辰恒的。上麵隻有寥寥數語:繼堯我帶走了,從此天涯,歲月易晚,望君珍重。
希望這封信可以讓承中不會艱於解釋。
雨停了,繼堯應該到了真覺寺了吧?
我帶著隨生修了花月草舍,每日清晨翹首遙望,隻見霜染重林,偶露一角寶寺飛簷,朝煙夕嵐都遮不去那厚重的顏色,仿如一個壁壘把我擋於千裏之外。
我到過真覺寺,我淡定地在山門前等了一天一夜,可是給我開門的隻是一個小沙彌,傳給我的隻是一張抄寫著心經的白紙。我認得是他的字,他隻給了我一頁心經,連一句話都沒有。
那經文他抄得很認真,力透紙背,然而上麵的文字對我而言卻有如巫語,“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心無掛礙?他想告訴我的就是這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昏然般下得山去,留在家中看門的隨生見我蒼白慘淡的臉色嚇了一大跳,六歲大的他已經懂得照顧人了,連忙倒了熱茶與我。自此以後我便沒有再上過天潼山,隻是每天聽著遠遠傳來隱約的晨鍾暮鼓,提醒我,那個人平安地活著,這就夠了。
倒是隨生,和村民們熟絡了以後,嫌著屋裏屋外沒有個好玩的地方,應是纏著村中的菜農李老二夫婦要他們送菜上真覺寺時帶上他,到寺裏玩去。李老二夫婦一生無子,也喜愛隨生的精乖伶俐,於是清晨帶著他上山,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就回來。
那一天,隨生回來時,手裏拿著一片青翠的竹篾,竹篾末端是一隻草編蜻蜓,在上下晃動著。我的心無端一動,問他道:“隨生,這是誰給你的?”
“撿的。”隨生笑嘻嘻的說,我扭過頭去,掩蓋著自己眼裏的失落。記得以前在青林山他也常做這樣的草編蜻蜓給我玩,但是從來不教我怎麼編,我一直耿耿於懷,覺得他是無視我。可是後來才明白,原來他是怕我被草割傷手指,所以寧願自己多做幾個給我也不要我去碰那尖利的茅草。
“娘,你知道我在山上見了誰?”
“見了誰?”我的聲音陡然升高,隨生訝異於我的激動,說:“我見到了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和尚,他剛剛剃度,他很好,請我吃饅頭……”隨生冗長的敘述著這位他新交的朋友給他說的事兒,我聽得有些倦意,便說:“今夜你早些睡,明早我做兩個糖棒子你帶上山請你的小朋友吃好不好?”
隨生睡了,我卻難以成眠。寒風從四麵漏進來,我擁緊了被子,眼淚無聲的從眼角滑落。第二天清早,我用山楂麥芽水混著糖膠做了兩個金黃色的糖棒子交給隨生,然後拿食盒裝了一大盒紅豆蓮子湯進去,對隨生說:“你帶著這個食盒上山,就說是家裏多煮了,請寺裏的師傅嚐嚐,補血益氣。你記住哪個禪房的師傅吃過哪個沒吃,明天你帶紅豆蓮子湯去的時候就拿給那些沒吃過的師傅,尤其是那些還沒剃度的修行居士。”
隨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提著食盒拿著糖棒子走了。
結果隨生回來時,他的手裏又拿著一隻草編蜻蜓。
我皺眉,“你怎麼又帶了這個東西回來?”
“娘,昨天那隻已經變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