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劍鋒
洛州城河濱南路直通東西是一溜醜陋且髒亂的市場,我們稱作農貿市場。這個市場裏頭有賣豆芽豆腐幹辣椒的,有賣生熟豬肉牛肉的,有小飯店小攤點賣餃子麵條煎餅油條包子胡辣湯的,有賣拖把簸箕鐵爐子塑料桶音像製品的,還有以鄉下人為購買對象的價格便宜的服裝鞋帽布匹百貨針頭線腦襪子鞋墊的......就在這個亂糟糟的市場裏,有一個專營各種花色品種童鞋的童鞋店,它甚至沒有自己的店名。靠這個鞋店養家糊口的店主,就是本書的作者——吳瓊。
許多年前,大約是在20多年前了吧,在報紙上曾經讀到過吳瓊的詩歌,感覺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沒有那種玩弄文字的機巧和小聰明,我很是喜歡。時間一晃就這麼過去了。作為一個從鄉下走出來的精明小夥子,在這繁鬧浮華物欲橫流的時代,要麼天涯海角地闖世界,要麼辦廠開礦張張揚揚地掙大錢了,但是,吳瓊卻就這麼一直守著這個僻靜的、你不拐彎抹角地找還真找不到的鞋店,安安靜靜地討生活,安安靜靜地寫他熱愛的文字。
的確,吳瓊鞋店的位置並不好,在市場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裏,平時光臨的全是鄉下那些購買能力有限的人。鞋店的周圍還是小店小鋪子,人來人往,到處是顧客扔下的紙屑水果皮,到處是行人吐出的痰跡,拐角處推擠著蜂窩煤渣以及各種生活垃圾;到了做飯的時候空氣中就漂浮著各種飯菜的油煙味;那種喧鬧,那種嘈雜,比那些喜歡砍價的顧客還要淩厲地擠進小小的巷子。來吳瓊鞋店的都是那些手頭並不寬裕的城裏人和鄉下那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農民。這些人被還沒有脫貧的日子壓著,他們竭力要用最少的錢換取他們最需要的和最實惠的鞋子。為了對兜裏稀稀拉拉的鈔票負責,他們總要挑挑揀揀出出進進貨比三家還要漫天砍價。吳瓊要和他們無休無止地討價還價,他要告訴他們他可以不賺錢但是不能虧本啊。他還要去西安進貨,半夜坐那個充滿汗臭腋臭腳臭的臥鋪車天不亮到西安,在西安康複路批發市場上左突右衝,大包小包扛著,再弄到臥鋪車上,晚上回來還要把新鞋子擺到貨架上,然後,繼續蹲在鞋店裏,聞巷子裏各種飯菜的味道,聽巷子裏沒完沒了的喧囂和聒噪,與那些不得不把口袋捂得緊緊的鄉下人口幹舌燥地討價還價。除此之外,還有孩子,應試教育把孩子弄得不僅愁眉苦臉少年老成而且同樣跟打仗似的,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在學校與家裏飯桌之間奔跑,身心疲憊,因而脾氣極壞,吳瓊得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孩子,做飯洗衣,洗鍋刷灶,提心吊膽,看孩子臉色……
這就是吳瓊的生活。
但這隻是吳瓊的一種生活,吳瓊另一種生活就是在電腦上搗鼓他的熱愛的文字。
是的,在這幾十年裏,吳瓊就幹這麼兩件事。
在洛州乃至商洛文壇,吳瓊在小小說創作上或許是收成最多最豐厚的。出版過好幾個集子,一會兒北京一會兒鄭州,被全國各地邀請參加各種筆會、研討會。去年冬天他作為評委,受邀去四川安嶽參加全國小小說大賽頒獎會。在網上他人氣很高,他是好多網站的小小說版主,幾個雜誌的遠程編輯。在百度,江東璞玉這個名子一搜一大把……在洛州文壇,吳瓊提供了這樣一種寫作的可能的版本,那就是:在喧囂的市聲裏,在聒噪的小巷裏,同樣可以經營出安靜的文字與情感,同樣可以找到心靈裏那份純粹的熱愛,那種最摯誠的依戀,那種超越了喧囂環境的寧靜,可以在亂糟糟的生活裏找到整整齊齊的心緒,在汙穢橫流的街巷過濾出生命的潔淨。
在我看來,吳瓊的小小說或許是缺乏那種我們所稱道的具有創造意味的、淩厲突兀、大開大合那種品質的,他的小小說總那麼平靜,那麼安詳,那麼從容,沒有故弄玄虛,沒有假裝的莊嚴深沉,沒有對文字進行搜腸刮肚的排列組合,沒有為文字塗上花花綠綠的迷人的色彩,波瀾不驚,風平浪靜,類似於他和他所生存的平凡又醜陋的農貿市場,但是卻那麼真實,那麼生動,那麼鮮活,那麼充滿人的呼吸和體溫。
吳瓊生在農村長在農家,為了生計又來到小城做小買賣養家糊口,他的感悟他的思考以及他的認知都是從一個基於從鄉下走出來的、在小城旮旯裏生存的人的視野裏流淌出來的,是他遭際最熟悉、最能夠打動他、催動他的最底層、最瑣碎也是最真實最原色的生活。他的題材似乎就是他從身邊撿來的。他寫農村青年苦澀的命運,求生艱難(《強子和麥子的故事》,《思鄉酒》);他寫鄉村和小城裏令人回味不盡的瑣屑之事,像《狗事》中牽出的令人回味的“人事”;他寫小人物的乖巧、複雜幽暗的心態(《感謝蚊子》);他寫鄉村鄰裏之間的家長裏短、磕磕絆絆(《官司》);在吳瓊眼裏,美是沒有界限的,美是一種特殊資源,如同空氣,任何人都有權利享受,即便是流浪漢也會為女模特而牽腸掛肚(《女模特與流浪漢》);還有小城裏那些小文人苦苦甜甜、枝枝蔓蔓的情感,如《澆花》、《遠逝的紙鳶》等。這些題材看起來很小,雞毛蒜皮,瑣瑣碎碎,就像他鞋店裏那些五顏六色的鞋子,門背後掛著的衣服,冒煙的蜂窩煤爐子,走進店裏的顧客,但是傳達出來的卻是生活的況味,五味雜陳,生命底色;提煉出來的是人生、命運、生活的大思考大智慧,讓人讀後掩卷而思,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