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受西方文明熏陶的天心,並非不了解本國文化中那些致命的缺陷,但即便對本國文化有著深切的批判立場,亦不免具備了一種意氣風發下愛恨交加的文化姿態。我們可以在他對日本和服的推崇上一斑全豹,他曾對他的學生們說過這樣的大意,隻有當他們具備了流利的英語程度時,他們的複古之服才能夠煥發出特有的東方之光;如果他們做不到這一點,還是別穿了,行走大街,反染其汙也。這不免讓我想起了中國新文化運動時期的辜鴻銘,這個穿馬褂,梳辮子的文化保守中堅,恰恰因為自小在西洋長大,懂得多國外文,才有資格對新文化張口橫批。試想,倘若他隻是一個孔乙已式的冬烘先生呢?
如果說以上觀點傳遞了《茶之書》問世的時代語境,有另一個語境應該是屬於人際的。
寫出了完全表達日本文化精髓之作的岡倉天心,其實自幼吃“洋麵包”長大,少年時期便與他一生的師友美國人芬諾洛薩相識,由此進入了歐美文化的精英圈。富商比格羅在其辭去東京美術學校校長職位後,曾贈兩萬美元巨資,協助天心創立日本美術院,而《茶之書》扉頁題贈之人則為當時的著名畫家、玻璃藝術家拉法格。此後天心又由這些朋友引薦進入波士頓美術館,庇護人則是波士頓的社交女王加德納夫人。夫人熱衷藝術,曾隨同丈夫訪問日本,在京都的千利休茶室學習茶道,回波士頓後自建茶室,創辦名為“柳會”的茶聚,天心自然成為茶聚中的核心人物,為茶聚者們表演茶道,並向夫人贈送了全套日本茶道茶具。據說《茶之書》的起意,原本是要為夫人寫一篇關於日本茶的演講稿,一年之後,卻有了《茶之書》的誕生。
《茶之書》有如下七章:仁者之飲、飲法流變、禪道淵源、茶室幽光、品鑒藝術、蒔花弄草、茶師之死。他從“茶道”為切入口,娓娓道來,條分縷析地剖陳日本古典美學的精髓,通過茶道的產生、流傳、儀式及其背後的哲學思想,來解釋日本的生活藝術和審美觀,為西方人理解東方文化及藝術之美打開了一道迷人的回廊,由此也被歐美人士譽為是日本第一次向世界輸出文化觀念的代表作。
《茶之書》,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無比熱愛整體的亞洲文明的岡倉天心,這個文明被岡倉天心抽象為“愛與和平”,他認為近代西方文明將人變成“機械的習性的奴隸”,而亞洲才是真正具備人性的所在。一百多年前,列強與殖民者橫行世界時,岡倉天心站在東方茶席前的大聲呼籲,顯然是有其深切的進步性。
然而,正因為詩性、激情與演說性的行文風格,加之以亞洲文明為中心的觀念,使本書在語境的變化下呈現出了固有的缺陷。比如今天重讀《茶之書》,發現將中國傳統茶的文化理想定義在道與禪中,而撇開了儒家文化的茶之禮仁,顯然是有待商榷的。但在我看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還在於岡倉天心對中國茶文化的概念定義。他在得出了煎茶、抹茶和淹茶代表了中國的唐代、宋代和明代的精神之後,做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對於後來的中國人,茶僅僅是一種可口的飲料,但不是理想,唯其在日本,茶才是生活藝術的宗教。
深受西方文明熏陶的天心,並非不了解本國文化中那些致命的缺陷,但即便對本國文化有著深切的批判立場,亦不免具備了一種意氣風發下愛恨交加的文化姿態。我們可以在他對日本和服的推崇上一斑全豹,他曾對他的學生們說過這樣的大意,隻有當他們具備了流利的英語程度時,他們的複古之服才能夠煥發出特有的東方之光;如果他們做不到這一點,還是別穿了,行走大街,反染其汙也。這不免讓我想起了中國新文化運動時期的辜鴻銘,這個穿馬褂,梳辮子的文化保守中堅,恰恰因為自小在西洋長大,懂得多國外文,才有資格對新文化張口橫批。試想,倘若他隻是一個孔乙已式的冬烘先生呢?
如果說以上觀點傳遞了《茶之書》問世的時代語境,有另一個語境應該是屬於人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