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對於在野外宿營的軍隊來說,就像天空中的星移鬥轉一樣有條不紊:替換崗哨,定時巡邏,軍官輪流值班。此外,戰時軍隊常見的混亂,白天裏由於不時發生諸如一匹烈馬跳出隊列之類的意外事件而產生出的騷動喧囂,現在都平息下來了,因為瞌睡製服了基督教的全體武士和全體四腳獸類。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著,間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的土,或者發出一聲短促的馬嘶或驢叫;那些終於從頭盔和鎧甲裏脫身出來的人,由於各自複歸為不會彼此混淆的、有特征的自我而感到滿足和舒暢,都已經在那裏酣然入夢了。在另一方,在異教徒的營地裏,情形相同:步哨以同樣的步伐往返來回,哨所長每次看見計時沙漏裏流出最後一丁點沙子時,就去叫醒換班的士兵,軍官們則利用值夜班的時間給妻子兒女寫信。基督徒巡邏隊和異教徒巡邏隊雙方都向前邁進五百步,離樹杯隻有幾步之遙了,卻都各自轉身折回,兩隊背向而去,從不碰頭c他們回到營地,報完太平無事,就上床歇息。月亮和星旦靜靜地照亮兩個敵對的陣地。在任何地方睡覺都不如在軍隊裏睡得香甜。惟有阿季盧爾福沒有這種輕鬆感。在他那頂基督徒軍營中最整潔最舒適的帳篷裏,他整整齊齊地穿著那身白色鎧甲.仰麵躺下,頭枕雙臂,思維活動延綿不息,不是朦朧入睡的人的那種閑逸飄忽的思緒,而是永遠明確而清晰的思考。休憩片刻之後,他抽出一條胳臂,向上舉起:他感到需要隨便幹點什麼體力活,比如擦拭刀劍.或往鎧甲片的接縫處上點油之類的事情,但是長劍已經明淨鋥亮了。他這樣呆了不久之後,站起身來,手持長矛和盾牌走出帳篷.他那白色的身影穿過營地。從一頂頂圓錐形的帳篷之上升起一支熟睡者粗重呼吸的合奏曲。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使人們閉上眼睛,失去自我感覺,沉人數小時的時間空洞之中,然後醒過來,找回與從前相同的自我,重新接起自己的生命之繩,阿季盧爾福無法知曉其中的奧秘。他對存在的人們所特有的睡覺的本領心懷嫉妒.這是對某種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模模糊糊的妒意。使他更受刺激和更為惱火的事情是看見從帳篷邊沿裏伸出來一雙雙赤摞裸的腳丫子,腳趾衝天翹起。沉睡中的軍營成了軀體的王國,古老的亞當的禸體遍野橫陳,腹中的酒氣和身上的汗味蒸騰向上,帳篷門口的地上躺著互相枕藉的空鎧甲,馬夫和仆人將在清晨把它們揩幹擦淨井歸置停當。阿季盧爾福小心翼翼地從中穿行,緊張不安之中顯露出自命不凡的傲氣,人們的血肉之軀在他心中引出一種類似嫉妒的煩惱,也產生出由自豪感和優越感造成的一陣激動。這些可敬的同事、驕傲的勇士成何體統呢鎧甲,他們的等級和姓氏的憑證,記載著他們的功勳、才能、價值,竟在那裏蛻成一張皮,變為一堆廢鐵;而人呢,在一旁打呼嚕,臉擠壓在枕頭上,一道涎水從張開著的口裏流出。他不是這樣,不可能把他拆散成片,不可能肢解他,無論白天或黑夜,任何時候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