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第一場(1 / 3)

第四幕我要和我在一起

從森林裏一會兒傳出有人放開喉嚨大喊的聲音,一會兒又傳出長籲短歎聲。原來是那兩位半身的新郎沉浸在結婚前夕的興奮之中,在山上林間漫步。他們都披著黑色鬥篷,一個騎著瘦馬,另一個騎著洗刷得毛皮生亮的騾子,也都陶醉於熱切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持了,不是仰天長嘯就是低首歎息。馬走溝塹和斷崖,騾走山坡高地,兩位騎者不曾碰麵。

——卡爾維諾《分成兩半的子爵》

第一場龍貓紅豬

——腳尖無比輕快,表情卻無比深情。

——你跳克拉拉,純屬演技,毫無深情。

歐陽晴獨坐花下,任薔薇花的香氛將自己包圍。

她洗完衣服、拖完地板、擦完馬桶、核查所有應繳賬單後,內心的難受還是沒有減少半分。

深情啊——這就是問題所在?

我不懂得初心?我毫無深情?

真叫人生氣。小屁孩說話忒是難聽。

今天是周六,沈零不必去學校。歐陽晴看著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萬念俱灰。

他穿件普通t恤,肩頸肌肉線條畢露,鎖骨和肩膀構成性感直角關係,十分悅目。

自五歲開始就與死亡糾結,偏偏皮相還美到這種級別。

忽而他隔窗看看她。

歐陽晴趕緊低下頭,假裝不曾看他。

即便隻有一瞬,他的臉已經深印她腦海,他那微微揚起的嘴角讓她陶醉。

歐陽清心裏很清楚。他說的沒有錯。不止沒有錯,簡直戳中她痛處,叫她痛徹心扉。那些一個一個對她避而遠之的男生們,就是看出她“毫無深情”了吧?

愛家人,愛患者,愛朋友,甚至愛全世界,卻不曾嚐試投入任何一種感情。

因為擔心你不會回報我,所以我隻是隨便走走看看;又因為你真的沒有回報我,所以我也真慶幸當時隻是隨便走走看看。

如此往複循環,走入毫無深情、不抱希望的死胡同。

就這樣走走看看好多年,她連一段像樣的愛情都沒有過。

正因沈零說的沒錯。所以她又氣惱,又無助。

不多時,他端出紅豆湯,招呼她,“要喝嗎?你常熬夜,多吃紅豆對你有好處。”

歐陽晴有史以來第一次對他的邀請搖頭。你在耍我嗎?吻我,又說我毫無深情。叫我歐巴桑,又拿我當小孩。

沈零有點詫異,但也沒說什麼,垂下頭走開。

歐陽晴猜想自己耄耋之年一定會得意:我曾拒絕過一個超級美男子的紅豆湯!

手裏的書翻來覆去就看那一頁,也不知過了多久,沈零再度從屋裏出來,背著包,淡淡道,“美術館有宮崎駿展,你想去嗎?”

歐陽晴連想都沒有想就再度搖頭。

宮崎駿啊!她心動至極。可是,就是不能答應。

沈零看牢她三數秒,轉身離去。

歐陽晴賭氣管賭氣,卻也沒閑著。她約了偵探社的人第二次彙報。

偵探進展不順,“杜麗麗的身份非常難查。或者這樣說吧,她的身份好查,可是也太普通了——普通到我們根本不知道她和這件謎案能有什麼關係!”

至於馬濤,偵探彙報道,“蘇雅事故當天,確實是馬濤值班。當時蘇雅被車撞後導致胸骨骨折,馬濤從手術室趕來的時候蘇雅已經氣胸,回天無力。要說是醫療事故嘛,不能算是。但是當時有人說馬濤從手術室趕來後和一個小護士打情罵俏整整十分鍾,就有怠慢病人、延誤搶救時機之嫌了。”

氣胸?窒息?

歐陽晴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始猛翻資料。

偵探嚇一跳,“怎麼了?”

歐陽晴手上不停,嘴上回答,“還不清楚,可是有疑慮。你看,蘇雅被張四維車撞,張四維就死在車輪下;馬濤延誤了她的氣胸導致她窒息身亡,馬濤自己也就窒息致死;杜麗麗最慘,渾身爆裂並毀容至麵目全非。如果她和謎案有關係,那必然因為她曾對蘇雅做過類似事情!”

偵探皺起眉頭,“沒有啊,我拿到蘇雅從小到大所有資料和照片,並沒有覺得她受過如此嚴重的外傷啊!”

兩個人把蘇雅的照片翻來覆去看,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歐陽晴突然想起昨天的案子,“新增了一個被害者。女性,名叫陶櫻。家住碧泉路39號701室。剛剛被公安局立案,你如果能搭上關係,應該好查得很。”

“收到。”偵探記下相關信息,“死因呢?”

歐陽晴剛要說話,腦內又像有閃電閃過,叫出來,“見鬼了。”

昨天警察說什麼來著?

——法醫初步判斷死亡原因是心肌梗塞。

——不像溺斃。

偵探疑惑地看著她。

歐陽晴拿出紙筆,畫起三角來。

第一個三角,中心寫上張四維。

“夢中被巨石碾過——真實情況裏是被車輛倒翻壓死——曾經開車撞過蘇雅——”

第二個三角,是馬濤。

“夢中被勒死——真實情況是上吊窒息——曾經貽誤時機導致蘇雅窒息死亡——”

第三個三角,是杜麗麗。

“夢中被散彈槍擊中——真實情況是氣爆導致死亡——曾經做過什麼不詳——”

她畫到第四個三角,寫下陶櫻的名字後,遲疑道,“可是你看陶櫻,夢中被淹死——實際情況卻是心肌梗塞,法醫初步鑒定不是淹死。你不覺得很怪嗎?為什麼到了這裏,死法變了?”

偵探撓頭,“不明白。”

歐陽晴說,“我們曾有過幾種假設:一,沈零是凶手,他在故弄玄虛——但我觀察下來,不是;二、沈零意念殺人;但與其探討意念殺人的可能性,不如考慮一下我之前說過的:如果是意念殺人,最先死掉的為什麼是不是導致蘇雅死亡的張四維?意念殺人難道不能令幾個人同時死掉嗎?沈零在日本期間沒有發生任何怪事,莫非意念殺人還受地點限製?所以我覺得,似乎以上兩種假設都不成立。”

偵探苦笑,“真叫人頭疼。”

他把四個三角抄錄一遍,“不過這個東西,很有點意思。我們倒是從來都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

兩人分手後,歐陽晴沒有即時返家。

美術館啊。她望著路邊的青蔥樹影,漫畫裏一幕幕空靈美好的畫麵開始浮現腦海。

宮崎駿——這可是歐陽晴從很早就喜歡的漫畫家,那麼巧,沈零也喜歡。

等到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去往美術館的地鐵上。天氣這麼好,陽光這麼燦爛,不是為著別的,去到美術館走一走,看看宮崎駿展,也沒有錯啊。

美術館附近到處都是宮崎駿宣傳畫。少男少女三五成群,或嬉鬧或興奮地交換感受或曬自己淘到的紀念品。

雖然已不是少男少女的年紀,但歐陽晴從未覺得自己老去過,她知道世事再變,自己的心也永遠停留在最純淨的時代。

她喜歡宮崎駿的簡單和直指人心。

在宮崎駿的作品裏麵,她又更喜歡《龍貓》《紅豬》和《風之穀》。

結局是不是悲傷,不重要;最重要是無論生死、不管男女,都要恒久保持本心地那樣活著。

可是待她排隊拿到門票,看著門票上經典的“吉卜力工作室”龍貓logo,又狠狠地猶豫了。

歐陽晴,你這叫做自欺欺人。

也不知猶豫了多久,忽然聽到一把聲音問,“你要在那裏站到什麼時候去?”

她赫然抬頭,就見沈零閑閑適適站在麵前。

“我——”她張口結舌,麵頰漸漸發麻發燙。

沈零今天背一隻雙肩包,有種孩子的稚氣。偏偏他又如此高大英俊,眼睛像是淡漠到極致,又像是會放電,若迎還拒。他手插褲兜,靜靜站在美術館門口,站在往來穿梭的人群中,像一個白衣天神。晨風揚起他清爽的頭發,光線讓他凝視她的眼神更加柔美。

難道,他一直在這裏等她?

如果她不來,他會一直等下去嗎?

歐陽晴心裏一酸,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重新在心頭纏繞。

他卻沒有再說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直接抓住她的手,拉著她走進美術館。

歐陽晴還沒來得及決定掙脫或是不掙脫,就已經被眼前充斥著心愛之物的奇幻世界迷花了眼。一時間她完全忘記了這些天的疲累、困惑,也忘記了和他之間需要“導正”的問題。

兩個人你推著我,我拉著你,在各個櫃台、展台之間穿梭。

心理學家或是量子力學家,芭蕾舞者也好,空手道高手也罷,此刻都變成卡通人物,相互推搡,相互取笑,到處和1:1原型卡通人物拍照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