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腰像直不起來,武器背在背上都成了累贅。楊鉉看了心裏更是一股邪火,挨個罵了一通,卻沒什麽效果。如果死到臨頭,誰還會在意自己的鬥誌或是形象,楊鉉徒勞無用的聲音就像被凍成冰塊擲進深深的空穀裏,再沒了蹤跡。

雪把所有的美好和齷齪都淹沒了,一夜無眠,天亮時雪停了,整個世界卻成了茫茫空白,沒有一絲生氣。他們殺了馬,分發馬肉充饑。一天的尋覓毫無結果,所有人都安靜得反常,黃昏時分,他們靜靜地圍在馬的屍體旁邊,血已經被冰塊凍結了,灰紅色的內髒混著白霜攤了一地,像一個個流膿的傷口那樣讓人觸目驚心。

我寧可戰死也不餓死。卯嘀咕了一句,沒人附和他。楊鉉一個人坐在山洞洞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萬物都被掩埋了,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三天以後又少了幾個人,屍體一律無可救藥地彎曲著,像抽搐的蚯蚓凍成了冰雕,被棄置在地上繼續感受著風和雪花的鋒利。

死亡近在咫尺,有一個士兵就這壓抑的氣氛裏瘋了。幾天以來一直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黑黔黔的山洞裏。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沒有聲音。他的臉色幾乎和雪地一樣蒼白,頭發亂糟糟的,上麵糊滿了雪水和泥巴。直到某一天夜裏,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他說自己受夠了,還不如去死,吼叫中繃緊的麵部肌肉把嘴巴拉成一個長橢圓形狀,暴露出大片的紅色牙齦,鬼魅似的嚇人。幾個人試圖去壓製他,他如同倒塌的建築那般軟下來,雙膝一彎,倒在石頭上,癱成一團。鼻孔中流出兩股如注的血流,潺潺蜿蜒開來。

第二天一早時他死了。沒有任何人關心這件事,連楊鉉或者卯都沒有,既要尋找失散的隊伍,又要和風暴搏鬥,所有人都太疲倦了。他不是這裏第一個發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們現在是活人還是死人?一天,楊鉉自嘲地笑,卯默默地看他一眼。還記得大戰之前,敵方的預言麽,有一唐朝將軍,野蠻入侵,隻為珍寶,破城掠民,其行不義,終將毀於風雪中。

卯冰冷的語調不帶一絲感情。

楊鉉無法應答。

朔風呼嘯,彌天飛舞的雪花、雪塊、雪團已經和鉛色的天空融成一片,淹沒了一切生命。埋葬了最後一個同伴,楊鉉臉上呈現出一片虛弱的陰白,整個人仿佛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天沒打整的胡茬上結了霜,憔悴不已。

卯說:隻剩下我們了。說罷歪了一下頭,衣服裂口裏露出的骨架幾天來變得更加嶙峋鮮明,青藍色的血管在蒼白而且透明的肌膚下麵隱約可見。走吧。楊鉉向他伸出來一隻手,卯怔愣著,眼睛像看著楊鉉,又像看進了虛無之中。

我以前夢到過……卯喃喃自語。

什麽?

沒什麽。卯說,卻避開了楊鉉的手。

聽到弓弦繃開的聲音時,他們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個世界太安靜了,安靜得已經超出了人間的範疇,他們甚至遺忘了雪地上還可能有其他人存在。是曾經捕獲的敵國俘虜,七八個人,在這雪地上猶如身處溫室,行動自如就像絲毫不覺得冷,手裏拿著不知是從哪個唐軍手上搶來的弓弩,見到楊鉉和卯,新仇舊恨一起上湧,二話不說就發動了進攻。

禍不單行大概指的就是這種狀況。楊鉉幾乎是本能動作,長槍先於意識一步就已揮出,格開了飛射而來的箭矢,卯的動作更快,甩開的衣擺在他旁邊幾乎化作了一團黑霧,三枚化血鏢仿佛利牙咬入了為首三人的眉心,沒有血,隻有沈重的身體摔到在雪地裏的聲音。

天色陰沈,雪花飄落,灑在白色的冰塊上,空氣像刀子一般刺人,雲層在風的戲弄下疾飛變幻。楊鉉瞥了卯一眼,像是一個示意,卯輕輕對他點頭,無需言語,兩人竟然瞬間就能明白對方的下一步舉動。楊鉉的長槍瞬間刺出,氣勢洶洶跳翻了最近的敵人,力道如此之大,槍尖抽出來一點血跡也沒有,隻是陰森森地泛著落雪似的白光,黏黏糊糊的血和肉像噴泉一樣湧出來,落了他一身。他撇著嘴,似笑非笑的,一個偷襲者在他背後發出了慘叫,卯的暗器斜斜地沒入後者的腹部,在對方踉蹌的時候,楊鉉痛快淋漓地一槍釘入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