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晚歸(1 / 2)

第一章晚歸

天邊最後一絲亮光也漸漸被吞沒,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遠遠的隻能依稀看見一個小黑點跳動著。

這天是八歲的邊春晗第一天上學,也是家裏已經上學的兄弟中上學最晚的一個。這時候,絕大部分農村還沒有落實滿七歲上小學的規定,繳了學費就能上學。邊春晗是家裏的第六個孩子,不上不下正好正中間。

一九八七年,改革開放八年,中央實施分田到戶政策八年,這個囊括了大大小小幾十座山峰由七八十戶人家組成的盧林村才剛剛在昨天分了地,為了這個事,村裏的老村長和支書跑了整整六天才通知到每家每戶。沒到過這樣的山村的人永遠想象不到,一個大隊不到一百戶,分成十幾處散居在各處山腳,嫁在同一個村的姑娘回娘家,可能要從早上走到下晌,在戶籍本上屬於同一個村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碰過麵是什麼樣的情景。

即使如此,邊春晗家在盧林村也是鼎鼎有名的,不為別的就是那一溜整個足球隊的帶把兒的兒子。邊春晗的娘二十歲跟他爹回家後,從第二年到現在二十年期間,給老邊家生了足足十一個兒子,在這樣一個幾乎全村一個姓的地方,即使整個村隻有一家姓邊的,仍然沒人敢小瞧邊春晗他爹,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邊春晗上頭幾個哥哥都是五六歲就去讀了小學,盧林村最近的小學是五年製,邊春晗五歲的時候,他三哥十一歲,剛小學畢業,是家裏第三個考上鎮中心中學的人。

“爹,咱們就是都光著屁股出不了門,也得把三兒送去鎮上上學!”十七歲的大哥對沉默的坐在燭光陰影處的邊爹堅決地說。

盧林村和附近好十幾個山村隻有一個由一棟搖搖欲墜的兩層樓房組成的初中,全校才不到五十個學生,已經好幾年沒一個考上高中了。

大哥邊遠當年因為家裏別說給他一周帶兩斤糧食,就是一粒也拿不出來,那時候全家人頓頓吃稀的一年到頭也夠嗆,而況還有遠高於山裏的學費等開銷;兩年後二哥邊浩一樣以畢業考試全校第一的成績被胡集鎮一中錄取,家裏勒著褲腰帶省了七八斤糧食,又借遍了附近十幾戶人家,湊夠了七八十元的學雜費,卻怎麼也沒辦法再給二哥置辦兩套齊整的衣服。

邊存誌沉思了片刻,“今年你幾個的娘喂了幾隻雞,賣雞蛋錢都攢了下來,老六上小學還能等一年,我們爺兒倆再趁著秋收前去抗半個月包,就成了。”

大哥、二哥都在隻在村裏附近的初中讀到了中考,連鎮上最差的高中錄取線都沒上。

於是,邊春晗就繼續在家幫忙帶了一年的弟弟們。

去年三哥邊俊由於成績優異,老師幫他申請了特困生減免了部分學雜費,邊俊又自己天天去鎮上拾廢品攢下了另一部分,隻是邊娘生了老十奶水不夠,家裏雞蛋大部分都換了白米回來熬米糊糊,邊春晗就又在家抱了一年因為沒奶吃格外喜歡哭的十弟。

“今年不管怎麼樣,老六都得去上學,打欠條也先去學校。”邊存誌在邊春晗吃著八歲生日麵條的時候就摞下了話。

但比邊春晗大三歲的五哥邊明繼大哥、二哥、三哥後也以第二名的畢業考成績上了鎮上的初中。

鎮上一中一年就在盧林村中心小學錄兩個人。

四哥邊虎自小就不愛讀書,他跟邊明一塊兒上的學,小學畢業考兩門將將及格,死活要留在家裏挖蠍子去賣。

那會兒在這個閉塞的山村雖然還停留在集體勞動時期,雖然由於住的太分散,並沒有全大隊燒大鍋,也照著村支書劃得片,十來戶人家一起墾荒種地,沒法算出工的日頭,就按著收成記工分分糧食,邊家在的這一片沒有水田,連黃壤都少,都是現開出來的小山包,年年收成墊底,邊家嘴多勞動力少,沒哪一年分的糧食是夠吃的。但是外頭,哪怕是幾十裏開外的地勢平坦些,路稍稍好走的村子都開始有了集市,有人專門來收蠍子,大的三隻一毛錢,小的五隻一毛錢,山裏到處是膽子大翻蠍子洞的半大小子,甚至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連人家祖墳都挖了一半。

大哥舉著柴火棒子追了半座山把鬼哭狼嚎的四哥硬趕進了村裏的初中。

“書肯定都得讀,初中讀完了,你們各憑本事,沒考上高中就自個兒去掙口糧,隻要考上高中你爹砸鍋賣鐵都叫你們去讀。”邊存誌時常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邊家老爺子原先是就私塾的先生,早先說還當過教授,□□的時候跟邊爹一起發放到盧林村,叫老人家徹底心灰意冷的是一輩子的收藏都叫燒了個精光,來盧林村沒幾年就撒了手。

邊存誌年輕的時候雖然跟著個滿腹才學的爹,自己卻不愛讀書,但從老爺子哪兒得來的見識和執念卻是他跟這裏土生土長的山民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