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秘密,朽了沒有?”

鍾有初眉頭打結,滿臉冷汗,大聲呻[yín];前塵往事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在她腦中不斷攪動。哢噠一聲,門外的光亮直透進眼皮裏來,一隻手擱在她的額頭上:“有初,你在發燒。”

是雷再暉。她聽見他拿起床頭電話,叫總務送體溫計,退燒藥和冰袋上來。

她撐開眼皮,看見雷再暉已經將外套拿來:“有初,穿上衣服。我們去醫院。”

他是慣了發號施令的人,那語氣不容拒絕。但鍾有初內心矛盾,柔腸百結:“不去行不行?去醫院總會死人。我隻要出出汗就好了。”

病人眼神驚懼,臉色潮紅,語氣可憐。雷再暉明知道不該慣著她,卻又不忍迫她,於是拿了枕頭來替她墊高腦袋,探了探她的頸窩,將洇濕的發縷撥開:“閉上眼睛,養養神。”

她稍微安了心,又疑心自己是在做夢,他靠近的臉還是熟悉的模樣,但一雙眼底是同色的黑沉,大概是燈光問題。雷再暉見她眼皮忽閃忽閃,因發燒而粼粼生波的一對瞳仁,直往他臉上掃來掃去,令人又愛又憐。

他合上她的眼皮,可她的眼珠還在他手心底下骨溜溜地轉。

“有初。聽話。”

退燒物品很快送來。她燒到三十九度三,雷再暉喂她吃下退燒藥,又去準備冰袋:“有初,我要把冰袋放到主動脈上,這樣退燒有效。”

自葉月賓死後,再沒有人這樣溫柔地,低聲地喚鍾有初的名字,一聲聲,一聲聲,好像能感受到雲澤的湖水,家裏的燈光。同事們總是連名帶姓喊她;利永貞和何蓉總是中氣十足地叫她;鍾汝意根本不和她說話。

她嗯了一聲。不一會兒一包冰涼的毛巾塞進她的頸窩。她用雙手緊緊抓著冰袋,去蹭燒得發燙的臉頰,舒服得直歎氣。

雷再暉又把被子卷起來,想把另外一包冰袋放在她的股動脈處。

鍾有初的腿弓著,側到一邊;首先映入雷再暉眼簾的是那個年少輕狂的紋身,燈光昏暗,他原以為是胎記一類的斑痕,再一看,便隱隱能看出槍與玫瑰的輪廓。

身上一輕,鍾有初眉頭就皺了起來,不安地彈著腳趾。等雷再暉的手碰到她的大腿內側時,記憶深處的,和紋身一樣永遠洗不掉的,不堪回首的觸♪感突然爆發,席卷全身。

她激烈地蜷起,像一隻沒有刺的刺蝟,直縮到床頭去,一雙眼睛睜得極大,卻是空白的,沒有任何焦距。

“有初。”雷再暉不知她何以這麼大的反應。他的動作親密卻又正常,唐突卻又坦蕩。可還沒等解釋,鍾有初突然一把掃開他,翻身下床,奔了出去。

門並沒有鎖,她隻是一轉那把手,門就開了。夢中永遠打不開的門,終於被打開了。

逃吧,有初。

她赤腳踩在陷至腳踝的地毯上,沒跑出多遠僵直感便從雙腳一直伸上來,侵入四肢百骸,站成一座雕像。

不是。不是那扇門,不是這幅地毯,不是這條走廊。

荒唐透頂,無力回天。

一張毛毯輕輕覆到她身上去。走廊上的燈很亮,鍾有初望見那雙眼睛是令人安寧的棕與藍,大地與海水的顏色。她平靜下來,重又陷入高燒的眩迷中。

雷再暉把病人裹好,抱回去。整個晚上,他一直陪在鍾有初床邊,隔一段時間便為她換一條毛巾。

朦朧間,小斜眼兒突然呢喃:“媽媽,可不可以吃橘子?隻吃半個。”

她總記得葉月賓什麼也不許她多吃。過了一會兒,她便聞到橘子剝開時那特有的帶著澀味的果香,有冰冰甜甜的橘子瓣遞到嘴邊來,她吃了一瓣又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