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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裏,他自然如魚得水,比平地還要輕快,三下二下就把鬼子兵甩得無影無蹤,傍晚時分回到了苞穀地,回到了稻草棚子裏。他看到掛在棚子頂的臘味野山豬,才感覺到了餓。饑餓是突如其來的,沒有任何征兆的,對他的胃是一種痛苦的折磨。他切了幾塊野山豬肉,又掰來幾管比較熟的苞穀,一鍋煮了。還不等完全熟透,他忍不住動了筷。喝著桂花釀的苞穀酒,吃著自產的苞穀和獵槍打來的野味,他很快飽了,滿足了,醉了。然而他的醉使他變得更加清醒,也更加痛苦,淚水滴進酒裏菜裏,再喝進肚子裏,隻剩下辣味、酸味、苦味,以及說不出的味。
喝過酒,吃了飯,他又挑著一擔水桶下到溪水邊。放下水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那塊鋒利的石頭在平滑的懸石上狠狠地刻下石痕,一道,二道,三道,三道石痕。“三加二等於五,十二減五等於七,還剩七個。”覃八哥坐在水邊抽著喇叭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勾手指頭算數,算著算著就靠在石頭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深夜。覃八哥洗了澡,還洗了衣服,然後挑著一擔水回到棚子,繼續躺在草墊子上麵睡了一陣,正打算徹底睡過去。忽然聽到雷鳴電閃,接著刮起了大風,吹得天地間一片鬼哭狼嚎,陰慘慘地像閻羅王的第十八層地獄。黑風瞎雨的,現在鬼子在哪裏?他們當然沒地方去,也猜我不會去找麻煩,肯定正躲在祠堂裏睡大覺。想到這裏,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自言自語道,現在不正是殺鬼子兵的好時候嗎?對,現在正是這樣的好時候。他讀過私塾,知道軍事上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說法,他要印證這個說法。還有,自衛隊肯定聽到了白天那陣密集的槍聲,他們不會再相信他的胡說八道,明天必定還會再來。到那時候,他要做的事就來不及了,太遲了。
事不遲疑,想到就做。覃八哥整理好裝備,檢查了槍支彈藥,戴上一個竹編雨帽,披上蓑衣,冒著狂風大雨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他注意查看了沿路的幾處用來裝野山豬的陷阱,拿走了提醒行人小心的標誌。如今村人音容笑貌猶在,卻蹤影全無,隻剩下他孤零零一條漢子,還留著這些標誌屁用。最好能利用上這些陷阱,像裝野山豬一樣裝一回比野山豬可惡千倍萬倍的小日本。
他在雜樹林旁邊查看了並且取走了提醒標誌,逐步靠近了村子。他不再上後山進山洞,那地方早已暴露了,要是進去讓鬼子前後一堵,他就成了甕中之鱉,跑不掉了的。他從左麵繞過後山,站在一片灌木叢中觀察村裏的情況。風仍舊很猛,雨仍舊很大,電閃雷鳴一陣緊接一陣。忽而一道銀蛇驚現天際,張牙舞爪直撲大地,慘白的光便在刹那間照亮了昏暗的人間,也使他看清了麵前的許多細節。是的,他看到了鬼子兵的存在,其中二個就站在他麵前不到十米遠的空地上,也正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時間他有點神經錯亂,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大概鬼子兵也是如此。雙方默默對峙著,傻呆著,像直挺的木樁子一樣,沒有任何動作。至少過了十秒鍾,雙方才反應過來,都舉起了槍。覃八哥首先扣動扳機,槍沒有響,子彈沒有射出,看來槍被雨淋濕了,啞火了。對麵二支槍也幾乎同時舉了起來,一支槍響了,子彈打掉他了的雨帽;另一支槍沒有響,否則恐怕就不是打掉他的雨帽而是打掉他腦袋的問題了。
他轉身就跑,他沒有理由不跑,一個士兵手中的武器失去了作用跟一個拿著吹火筒的老百姓有什麼區別呢。他沒命地往山上跑去,後麵的二個鬼子兵當然不肯放過他,也拚命地攆了上去。可能是聽到槍聲的緣故,在後山洞口守候的另外二個鬼子兵也跑下來,跟著追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