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之星酒店,三十七層,3726房間,張準緊緊捏著臨時劇本,陷在巨大的黑色布麵沙發裏。這是個套間,半圓形的前廳連著一間帶屏風的臥室,臥室東角有一間小書房,籌備期間的劇組經常盤踞在這種地方,導演副導演一呆就是十天半個月,甄選演員、討論劇本、安排日程,有時候也打個小牌放鬆放鬆。
張準就是來試鏡的,準確地說,是來試對手戲的。角色甄選在一個月前已經結束,導演對他的表現很滿意,昨天副導演打電話給他,他以為是通知開機,誰知電話那頭卻說:“張老師,明天有時間嗎?麻煩飛來上海一趟,戲還要試試。”
張準家在廣州,不為別的,因為女朋友是廣州人,他短暫思索了一下,知道是有變化:“好的,有時間,試哪段戲,我準備準備。”
“試試對手戲,”姓周的副導演四十來歲,說話很委婉:“你也知道,我們這部戲有點特殊……”
確實特殊,這是一部同性戀題材電影。剛接到劇本的時候,張準正捏著竹筷子給女朋友煮麵,劇本是大綱式的,用了十分鍾看完,他甩開眼前過長的額發問經紀人小鄧:“這種電影……現在能拍了嗎?”
“不知道,”小鄧套著圍裙,拿起鍋裏的竹筷子,從廚房探出腦袋:“聽說投資到位了,反正哥你不是想拍文藝片嘛。”
他確實想拍文藝片。張準是打星出身,在演藝圈奮鬥了十多年,替身做過,武指做過,小成本男一號也做過,可一直不溫不火的,他一晃也快四十了,是時候想好好拍一部作品,拍一部有深度有演技,能和他名字連在一起的好作品了。
“題材太冒險了吧,”謝丹怡端著牛奶杯靠進他懷裏:“拍完了能不能過審先不說,就算真過審了進院線,這種東西,弄不好也得掉粉。”
她有一種小巧的美,小個子,玲瓏活潑的,一開始也是做演員,年齡大了轉了幕後,和張準認識三年,感情算穩定,再磨合個一兩年就打算結婚。小鄧揶揄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姐,你是怕哥拍了這戲跟男的跑了吧?”
謝丹怡把張準端詳端詳:“喺咩,你仲有這種能耐,”說著轉過頭朝小鄧說:“別的男人我不怕,你們倆好成這樣,說,你是不是已經把我男人怎麼樣了!”
她放下牛奶杯去廚房和小鄧笑鬧,張準摩挲著單薄的劇本,同不同性戀的他不懂,他隻知道這個故事他喜歡,這兩個人物他感興趣。於是眼下他就坐到這間酒店套房了,仍是摩挲著那本劇情大綱,局促地,期待地,有少許羞恥地,等待著他的命運。
刷房卡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他偏過頭站起來,進來的是導演,穿著一件白T恤,牛仔褲和鴨舌帽破破爛爛的,朝張準點頭:“等久啦。”
他身後跟著兩三個人,在門外愉快地聊著什麼,張準猜一個是周副導,一個是劇務,還有一個應該是他的對手戲演員。
“小張,你真不像三十七八啊,”導演像看一幅畫似地看他:“巴掌臉,少年味。”
張準有些不好意思:“陳導,我也想成熟點啊,這種臉接不到大戲呀。”
導演點上一根雪茄,很篤定地說:“這個角色你很合適。”
張準的眼睛很漂亮,大而明亮,睫毛彎彎翹著,有光的時候顯得醉朦朦的,他確實是巴掌臉,尖下巴薄嘴唇,常年練武身材纖韌,如果讓認識他的人說他哪裏最好看,答案大概是後脖頸,尤其是頭發剃得清爽服帖的時候,柔軟的脖子曲線讓人很有握一把的衝動。
“你有一種味道,是我要的,”導演很自然把對話從寒暄過渡到工作:“我要你漂亮、禁欲、神經質,這個戲你是穿好西裝開好車的,要傲氣一點,要有一點潔癖。”
張準認真聽著,臉上神情專注,心裏慌張地記著,這個階段導演是不會過多給他剖析人物的,而是很快說到了今天的試鏡:“你們碰一下,如果感覺對呢,就開機。”
言外之意,感覺不對很可能換人。張準不禁往門外看,導演順著他的視線喊人:“甄老師,不要聊啦,等你等得花兒都謝啦。”
台灣人,那個“兒”字咬得很重,有趣的是,門外的回答也是這樣柔軟輕快的口音:“導演,正式劇本我都還沒看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