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微微露白之際,喝了酒又聊了一夜的二人終是支撐不住,一個趴伏於桌上,一個斜靠在椅背,竟是各自打起盹來。
直到天光大亮,院門“咿呀”一聲被人推開,兩人才倏忽轉醒。
李堯聽著李貴輕敲房門,低聲提醒自己該起了,遂衝著楚羿玩味一笑,揚聲吩咐李貴進來。
隨口向李貴問了時辰,李堯揉了揉睡得有些發酸的脖頸,打著嗬欠站起身來:“我該走了。近來禮部事多且雜,竟是忙得連寫名謁的時間都沒有。今天便是初一,若不趕緊回去將那些虛言補上,我這頭上罪名怕是又要加上一條了。午後還有些必須親自登門拜年的……縱使他人不屑一顧,我亦自當笑臉相迎。”
李堯嘴角噙笑,兀自打趣著自己。瞥了眼身側,迎春小九正按照李貴的吩咐進來收拾桌上殘餘,李堯忍不住再次望向已經移到床邊,一臉疲色的楚羿,伸手理了理他散落在臉側的發絲,柔聲叮囑:“好好睡一覺,我得空便會過來。”
楚羿酒量本就不佳,如今一夜未眠,更是兩眼酸澀,頭暈目眩。對於李堯的話他隨意點頭應下,隨後目光便又不自覺追隨起那一直垂著頭,於桌前忙碌的少年。
然而少年此時卻已托著盤碗轉身離去,留給他的,便隻剩下一個有些瘦削的背影。
李堯稍後帶著李貴一同走了,於是這院中又隻剩下他和迎春小九三人。
房中桌椅已經撤下,迎春回灶房收拾去了,留小九一人在這裏拿著掃帚掃地。
腦中尚有三分酒意,楚羿斜靠在床側,一雙似睜非睜的鳳目便這麼一刻不離地凝在少年身上。
然而那少年頭不抬眼不睜,大多數時都是背對著自己。掃帚於地麵匆匆幾個來回,那人拾淨地上灰塵起身便要離開。
“回來。”楚羿忽然出聲。
小九手拿掃帚立於門口,少頃,方才一身不吭地轉回身來。
四目相對,楚羿打量了會兒對麵沈著一張臉的少年,漫不經意道:“我這一夜未睡,腰痛得厲害,你來幫我按按。”言罷也不去看那人,便側身向床上倒去。
隻是他躺下多時也不見那廂動靜,於是隻得略微不耐地重新起身。
“怎麼了?”楚羿皺著眉問,便仿佛沒見著少年緊抿的雙唇,還有劇烈起伏的胸膛。
“我還有事要做。”
“將事交給迎春。”楚羿連眼都未抬。
小九不覺握緊手中掃帚,從牙縫出擠出字來:“那我叫迎春來按。”
“我要你按。”
少年一張臉頓時通紅,脖子上青筋綻現,狠狠瞪著楚羿,隻是不語。
“怎麼?不願意?我雖說不是你主子,可既然你主子要你聽我吩咐,我的話便也不是耳旁風吧?還是你已不想留在這院中?”
“啪”的一聲,小九忽然扔了手中掃帚。楚羿心中跟著一慌,見少年那模樣,怕他當真要走,於是雙腳不由自主地便落回了地上。
怒火扭曲了少年一張臉。然而就在楚羿以為少年就要甩門而去之際,那人卻是兩步踱至床前。
“躺好。”少年居高臨下,悶聲開口,語氣中好似受了莫大的折辱。
楚羿頓時鬆了口氣,當即隱下唇邊一抹笑意,依言重新趴伏於床上。
少年哽著口氣,對著楚羿腰間雙手其下,後者登時一咬牙,兩手攥著床褥,生生將那聲痛呼憋了回去。
少年便這麼一聲不吭地一頓搓揉搗捶,弄得楚羿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快要移位。
楚羿不由得苦著臉暗歎,劈柴劈了這麼些日子,當真不是白劈的。再這麼弄上一陣,他這腰今天便要交待在這了。
於是即便心中叫苦連天,疼得額角冒汗,楚羿嘴上卻故作輕鬆道:“這麼按……按上一按,確是……舒服不少……這椅子……椅子如此坐上一夜……當真難以消受……下次若還要與人徹夜長談……定要換個舒服些的地方。”
他話音落下不多時,身後那人動作便戛然而止。楚羿借機將頭埋於枕間,總算是偷偷緩過一口氣來。
室內鴉雀無聲,半晌未有動靜,楚羿猶自翻回身來,佯裝無事道:“行了,再無他事,你便忙你的去吧。”
他抬眼去看小九,隻見那人臉上先前那些憤怒屈辱皆如夢幻泡影似的,“噗”的一下盡數消散無蹤,如今唯剩一雙睜得溜圓的迷茫大眼,正呆愣愣地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