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1 / 2)

所謂水鬼,便是那些投水自殺或者失足溺水的冤魂。他們經年累月徘徊在當初淹死的水域,靜靜等待著岸上的人,伺機將他們拉入水中來充當自己的替死鬼。

這是他們投胎轉世的唯一途徑。

九霄河,九曲直上通雲霄。顧名思義,這是一條又寬又長的河,甚至二十裏外還連著一片望不見彼岸的湖。

每年夏天,淹死在九霄河裏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可即便如此,十年過去後,蘇玨仍舊是投胎無望的水鬼一隻。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如果水鬼也算一種職業的話,那麼蘇玨就是那種花了十年都沒考上童生的。

並且鑒於這個行業童工居多,年齡都在七八歲上下,於是二十五歲才溺斃的蘇公子的尷尬……便可想而知了。

就在昨天,陪伴了他三年的小夥伴豆子終於也忍無可忍地拋下他轉世去了。告別時,豆子那怒其不爭的怨懟眼神可真讓人哭笑不得。陽世陰世加起來,在這世間好歹也徘徊了三十幾年,到最後竟要一個小鬼頭替自己操心,蘇玨莞爾後,又覺澀然。

頭頂的天空依舊湛藍湛藍的,照進水中的陽光晶瑩剔透。河岸上有婦人正聲嘶力竭地喊著,一聲聲大毛大毛,叫得蘇玨心裏五味雜陳。憐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毛,卻是目光呆滯地追隨著婦人蹣跚的身影,靜默不語。

蘇玨摸摸那孩子的頭,縱使十年間裏這場景已在眼前重複過無數遍,骨肉離別卻依然叫人心酸難耐。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豎起耳朵來也聽不到半分聲響時,身後才傳來一聲蒼老的歎息。

蘇玨一回身,便看見那拄著一根木拐,壽眉及肩的龜叟。

“老人家。”比起在這河床中棲息了三千年的壽龜,他的十年不過彈指,卻日日如年。

“小豆子走了。”龜叟徑自在蘇玨一旁坐下,看著漂浮於河中央的大毛,一張滿是樹皮般褶皺的臉上看不出悲喜:“你也該走了。”

蘇玨堪堪露出苦笑:“是啊,我是該走了。”複又半開玩笑地道:“隻是這河裏怎麼竟是來些不會水的孩子呢。”

“大人也是有的。”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龜叟顫巍巍指著不遠處的湍流道:“十幾年前便有個婦人淹死在那裏。她斷了條腿,無錢醫治又不願連累家人,於是就來這裏自盡了。河水帶著她順流而下,過了好些時候才淹死,她的兒子便沿著河岸追了很久。”

蘇玨怔怔望著鬼叟所指之處,靜逸的水麵似驟然掀起驚濤駭浪,吞噬著不知名的孱弱身軀,河堤上是哪家少年正絕望地哀嚎。

一時間竟是無語。

“人世輾轉,眾生皆苦,倒是我淺薄了。”

龜叟聞言卻連連搖頭,無奈一聲長歎:“你隻見眾生皆苦,卻不見六道輪回,來往無其數,無非天地因果。”

不遠處,大毛蜷縮成一團,依舊一動不動,蘇玨落寞地笑笑。他自己也是有個孩兒的,隻是父子緣淺,未及那孩子降生自己便葬身於此。

他雖未做過一天慈父,但仍記得當時歡喜雀躍,翹首期盼他來到人世的心情。為人父母者大體皆是如此吧,不求孩兒聰慧過人,聞達諸侯,惟願他良善正直,一生平安無憂。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又怎忍心為著自己解脫,便害了人家孩兒。

然而這番輾轉心思,在跳出三界的仙家眼中隻怕又是看不穿的紅塵執念罷了,蘇玨明白,於是便不再多言。

“也罷,規勸於你,倒是老朽起了執念。來來來,繼續下完昨天的棋吧。”龜叟席地而坐,長袖一揮,眼前便是黑白膠著的戰局。

蘇玨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這一老一少手執黑白棋子,消磨著光陰,時間對於一隻水鬼來說實在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

隻是日頭越是西落,蘇玨便越心不在焉起來。

對此,龜叟早就習以為常,也不多言,隻是心無旁騖地落下最後一子,便開始慢條斯理地數子算目。

夕陽西下,河麵染了落日的輝光,岸邊傳來孩童稚氣又蓬勃地嬉笑聲。下了學的半大小子,三五成群,好像撒了歡的鴨子,在河邊笑鬧成一團。

蘇玨的心神好似長了翅膀,不由自主地便被這群孩子吸引了過去。他目光穿梭遊走於孩童間,裝似無意,卻又像在搜尋著什麼。

忽然,岸邊林間又匆匆躥出一少年,衝著岸邊喊了一聲“蘇尚”,人群中立即有人虎生虎氣地回應。

蘇玨循著那稚氣的聲音望去,找到那名叫“蘇尚”的男童,便再也挪不開眼。

蘇玨也是有個孩兒的,怎奈父子緣淺,未及那孩子降生他便葬身於此。

隻是父子緣淺,卻並非無緣,暑往寒來十餘載,牙牙學語的娃娃總會長大,大到足夠違背長輩苦口婆心的叮囑,偷偷跑到這河岸邊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