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很多年後,丁昕嶼經常會想起那個夏天。如果不是那個夏天,如果不是去了那個城市,如果不是遇見了那個人,那麼她的人生,是不是還是依然會這樣;而如果她可以選擇,那是不是,她還是依然會選擇這樣的人生。
臨近杭州蕭山國際機場的上空,HU7813航班暗暗的機艙裏,葉靜雲推了推身旁的女孩子,小聲問:“哎,你不緊張吧?”
靠窗的姑娘扭過頭,靜靜的看著她,什麼都沒說。
“想來也是我多餘問這句話,你有什麼好緊張的,不過說實話,我倒是挺擔心的。”葉靜雲想了想,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才好,“你是我任教十幾年以來第一個帶著參加全國賽的學生,而且,我總是希望……”
“葉老師,您放心吧,”丁昕嶼音調平和,小聲的說:“我肯定不辜負您的指導和期望,我一定發揮自己最高的水平,為您爭光,為學校爭光,為全市以及全省的高中生爭光,您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吧。”說完自己也覺得太假,不由得很狗腿的笑了笑。
葉靜雲歎了口氣,“不光是這樣啊,我教了你兩年,你很聰明,而且又勤奮,理所當然有個光明的前途,可是我覺得你怎麼總是很辛苦的樣子,你看班上其他的女同學,都是十六七歲的花季女孩子,課餘時間唱歌跳舞,偶爾偷著打扮打扮,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丁昕嶼急著要辯解,沒等她開口,葉靜雲接著說:“你別急,我知道你從小學鋼琴學舞蹈學了很多年,我說的不是那樣的唱歌跳舞,我說的是,是年輕的女孩子,那種隨心所欲的玩兒,就是……”
葉靜雲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說法,沒等她想清楚要怎麼繼續表達,丁昕嶼低下頭,嘟囔一樣的說:“葉老師,您這都是聽別人說的吧,其實不是這樣的,咱們學校是省重點高中,怎麼會有女生這樣隨心所欲的玩兒,大家都是要努力學習考大學的,哪裏顧得上唱歌跳舞打扮,我其實就是和別人一樣,專心學習罷了。”
葉靜雲一時無話可說,呆了半響,隻是說:“那好吧,專心學習倒是好事,不過這次總決賽之後,一定會有高校來直接招人,你的名次不會差,到時候……你有什麼想法麼?”
丁昕嶼不假思索的回答:“看學校吧,不過我還是想高考。”
葉靜雲說:“你自己也是這麼想的麼?我知道之前陳校長找你談過話,無非就是你很有可能會是明年的高考狀元,要你替學校爭光之類的話,可是你要知道,狀元隻是一種可能性,也有可能是第三,第五,第十,或者,你別嫌我烏鴉嘴,也有可能名落孫山,如果這次可以保送的話,應該也會是很不錯的學校,我覺得你還是要好好考慮一下。第一不第一的,都是個虛名,第二年又會有新的狀元出現,學校自然是想要名聲,說來說去都是為別人做嫁衣的事情,當然你一定要爭這口氣的話就另當別論……”
丁昕嶼終於沒法繼續端著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驚訝的張了張嘴,半天才說出話來,“葉老師,這些話……您跟陳校長說過麼……就是為別人做嫁衣的那段……”
她頓了頓,繼而又端回了那副樣子,捏著手裏的紙杯,依舊波瀾不驚的說:“我沒有想過要做高考狀元,不過您就當做我是為了自己吧,我確實想爭這口氣。”
葉靜雲這次沒有多說,隻是拿過丁昕嶼手中的紙杯捏扁,收起她麵前的小桌板,之後拍了拍她的椅背,說:“把椅背調直吧,飛機要降落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這次競賽要努力表現,作為你的指導老師,我知道你也不想讓我太寒磣。”
八月的杭州非同一般的酷熱,偏偏又周身都是潮濕的憋悶,等出租的那十幾分鍾裏,丁昕嶼暗自佩服不知道誰發明了桑拿天這個詞,這樣的天氣,不知道是剛剛下過雨,還是一場大雨將至,堪堪就是一瓢熱水潑到滾燙的石頭上麵,滋滋作響的水蒸氣撲麵而來,躲都躲不開。
西安的夏天也熱,但是到底熱的痛快,明晃晃的太陽大大咧咧的照著,不過隻要戴了帽子打了陽傘或是站到建築物的陰影裏,總歸是能涼快一點的,完全不像這裏——似乎被反鎖在了桑拿房裏,沒處躲沒處藏。
出租車離開機場,開上高速,緩緩駛向市區,丁昕嶼懶洋洋的把頭靠在車窗上,看看旁邊的葉靜雲,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問:“誒?葉老師,您要跟我一起去酒店麼,不回家看看親戚什麼的?這麼多年了,您應該特別想念他們吧,要不您就直接回家吧,我可以自己去酒店辦理入住的,您放心吧。”
葉靜雲從下飛機一直繃著臉,這下終於忍不住笑了,“哪有那麼誇張啊,我結婚之後每年都回來一兩次的,我父母也經常去西安看我,別把我說的跟少小離家老大回似的,其實像我這樣的,老回來老回來說不定早就招人煩了。這幾天我們要專心一些,等比賽結束之後我再去看他們,你也跟我一起去,讓他們帶你到處玩玩。”
葉靜雲從小生長在杭州,大學讀書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畢業之後一起到了西安,之後十幾年一直在重點高中教書。在家裏夫妻和睦,感情穩定,兒子十歲,聰明懂事。在學校更是如魚得水,工作環境好,師生素質高,葉靜雲一路順風的帶了幾屆重點班,跟其他教師合作,連連創造了一屆高過一屆的升學率,剛剛過了35歲就評了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