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采林微笑道:“其實也別無他事。傅某久聞太子殿下武功卓絕,今日見麵,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大隋是中華上國,向稱詩書禮樂之地,仁義道德之邦。又知泱泱大國,不崇武力,唯以德服人,所以才能出了像太子殿下這樣的年輕俊傑。比起我們邊鄙小邦,因為未得教化,所以隻懂得一味好勇鬥狠,可是天壤之別了。慚愧,慚愧。”
傅采林這幾句說話,明顯暗藏機鋒。楊昭皺皺眉頭,也不耐煩和他兜圈子。當下單刀直入道:“我大隋陳列城下的三軍將士,今日尚未朝食,隻等入城呢。傅先生想要說什麼,不妨開門見山,無謂再多兜圈子浪費時間。”
傅采林原本想以言語設下陷阱,徐徐引得楊昭入局。沒想到這位大隋皇太子根本不吃自己這套,直截了當就說出了要“滅此朝食”四字。不過大宗師就是大宗師,神經反應高人一等。他不動聲色,向後退開幾步,從懷裏取出一份帛書雙手捧起,微微彎腰道:“高句麗向來是大隋藩屬。上次大隋天子見召,我國國主之所以未曾入朝晉見,全因為身體有恙不能遠行,以至於令兩國之間生了誤會。戰火一起,不過徒使生靈塗炭而已,對於貴我兩國,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這裏是我國國主親筆所寫的謝罪表章,請太子殿下收下。隻要大隋大軍退去,我國國主不日必定會親自入朝覲見,向大隋天子請罪。”
“傅先生,這種幼稚粗陋的緩兵之計,也無謂拿出來獻寶了吧?”楊昭低聲輕笑,道:“高句麗國野心勃勃,豈肯長久屈居人下。現在隻不過見形勢不利,所以暫且虛與委蛇而已。退兵之後,貴國國王當真就會入朝晉見?嗬嗬,傅先生,你不覺得自己如此所為,是在同時侮辱我們雙方的智慧嗎?”
傅采林麵色變了變,抬頭沉聲道:“大隋是禮儀之邦,如此無故加罪於我國,硬要挑起戰火以奪人基業,難道不覺得太無恥了麼?”
楊昭搖頭失笑道:“兩國相爭,當然無所不用極其,有什麼無恥不無恥的?我大隋是禮儀之邦不假,但一切仁義道德,卻隻會施給我們自己的中國之民。等到遼東之地歸化大隋之後,我父皇自然也會對遼東百姓厚加優遇,絕不會虧待他們的。”
傅采林雙眸內精光四射,緊緊盯著楊昭,一字一頓道:“我高句麗在這遼東土地上興邦立國,已垂二百餘年。這塊土地就是我們的家,就是我們的根。隋朝皇帝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竟妄想染指侵略,此舉為天理道義所不容,到頭來一定隻會碰個焦頭爛額,身敗名裂的下場。”
雙方已經撕破麵皮,楊昭也不再和對方假客氣。冷笑道:“遼東土地,本來就是我中國漢朝時候的樂浪郡。隻因為五胡亂華,晉室南渡,所以才一時無暇管理。高句麗乘亂竊據遼東達二百年,現在也好應該物歸原主了。大隋收回中國故土,更是理所當然的應天順人之舉。至於我父皇身後聲名如何,哼,那也輪不到你們來胡說八道。”
“既然太子執意如此,那麼傅某就隻好得罪了。”傅采林輕聲長歎,反手向身後抓去。擱在門樓之內石桌上的奕劍立刻自行跳動而起,隨即如磁攝鐵般投入了傅采林掌間。他以某種快逾閃電,卻又優雅無比,甚至每個動作轉折,都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奇異手法,拔劍出鞘。
刹那之間,四周的整個世界仿佛全都消失了。無垠黑暗虛空之間,就隻剩下了兩人一劍。這位高句麗奕劍大師尚未正式發招,所牽動的氣勢已經玄異神奇如此,其修為之高,絕對已經勝過了當年的“散真人”寧道奇與“武尊”畢玄。
自打當年在皇陵一戰擊殺朝陽天妖以來,八年間楊昭雖然也統領兵馬打過不少硬仗,卻再未遇上過如傅采林這般水準的絕頂高手。今日之戰,毫無疑問將成為他八年以來所經曆的最嚴峻考驗。大隋皇太子深深吸口氣,喝彩道:“好一著奕劍術,確實令人大開眼界。”
傅采林沉聲道:“久聞殿下亦精研劍術,與此道造詣早已出神入化。傅某不才,要向殿下請教。若僥幸得勝,還請殿下跟傅某往平壤走一趟。”話聲未完,卻更不管楊昭根本兩手空空,奕劍已然刺出。劍鋒劃過一道超越人間美態,具乎天地至理的孤形軌跡。兩者之間的距離仿佛突然擴大逾倍,令任何人也為之神暈目眩,無所適從。
〖奕劍術〗之“搶占天元第一著”。此式內蘊無窮生克變化,百變千幻,後手無窮。自信能教任何敵人也不得不應。但隻要一應此著,便已落於下風,先機全失。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是也。故此劍式才出,傅采林已經不自禁地嘴角上牽。然而這笑容還未完全成型,突然間又徹底僵住。無垠虛空黑暗的幻像更隨之分崩離析,天地完全恢複常態。楊昭掌間紅光閃爍,神皇劍尖已經抵在高句麗奕劍大師的咽喉之間,將他肌膚表層的油皮輕輕劃破。
霎時間,城樓四周的高句麗士兵個個驚得目瞪口呆,神情恐慌猶如世界末日。傅采林自己,更加猶如置身夢魘。哪怕咽喉上的灼熱刺痛感是如此真實,他卻仍舊難以置信,自己竟然連一招都還未使完,生死已然盡操人手?!
“不好意思,剛才出手太快了。”楊昭歎口氣,主動收劍後退。道:“八載未曾與人動手過招,有些生疏了,以至於分寸都拿捏不好。失禮失禮。再怎麼說,都應該等傅先生你使完那招以後再出劍的。對不起,咱們再來過如何?”神情口吻之中,竟然當真滿懷歉意,半點也不似作偽。可是惟其如此,傅采林反而更加鬱悶。他胸口氣血翻湧,幾乎就要嘔血。
身為高句麗一代宗師,傅采林的心性修養,畢竟也非同凡響。他深深吸口氣,心中雜念已被撇除,胸無點塵,隻餘一片澄明。奕劍輕抖,當即暴出千絲萬縷的青虹劍氣,如雲舒卷蜂擁撲襲,正是“棋路縱橫守天元”,暴風驟雨般的攻勢隻是掩眼法,真正殺著之所在,卻在於劍勢中不經意間流露的幾處破綻。楊昭如果由此尋隙而進,非得當場立吃大虧不可。最低限度,也得付出一條手臂的代……
“叮~”的清響聲起,漫天青虹盡數消散無蹤。神皇蕩開奕劍,長驅直入。所有預先布置下的陷阱都形同虛設,傅采林眼睜睜看著神皇搭上自己肩膀,緊緊抵在自己脖子的血管之旁,自己卻根本連半點反抗餘地也沒有。電光石火之際已是白刃加頸,生死全落人手。
“平壤風光,我亦久聞。”楊昭淡然笑道:“所以這一趟倒確實非去不可。不過不是我和傅先生同行,而是傅先生和我一起走。說實在的,本王更喜歡做主人,卻不喜歡做客人呢。”
傅采林麵上神色變幻,又驚又怕,又氣又怒。雙方修為之高下,相差實在太過懸殊,以致於竟讓他生平第一次品嚐到了絕對的絕望與無力。而也直到此時,他才省悟到之前自己的種種圖謀與打算,究竟有多麼的無聊可笑。可是無論如何,他始終是一代宗師。哪怕落敗,也絕不能敗得如此窩囊!刹那之間,傅采林胸中死誌大盛。他斷聲怒吼道:“士可殺,不可辱!楊昭,我要和你玉石俱焚!”旋身擺脫神皇威脅,豁盡畢生功力揮劍疾掃,“十二玉樓空更空”反守為攻,功力凝聚至〖九玄大/法〗的顛峰境界,孤注一擲舍身撲出,“一寸相思一寸灰”如雷霆疾刺。楊昭實在太可怕,他若不死,高句麗必定亡國。所以傅采林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大隋皇太子拚個同歸於盡!
楊昭皺了皺眉,道:“既然是劍道較量,點到即止便罷了,何必拚命?”語氣悠閑,渾不以對方將畢生精、氣、神盡數凝聚集合而發的驚天一劍而為意。神皇翻動,又是“叮~”的清脆輕響,正中奕劍劍尖。霎時間氣流狂飆,將四周所有高句麗士兵全部席卷吹飛,甚至連城樓也為之震動。兩劍相擊,奕劍“沙~”地徹底散碎成粉。神皇紅光吞吐,化作繞指柔絲,分別在傅采林四肢關節之上乍閃而過。這位高句麗傅劍大師,當場就如被抽去全身骨頭般,“啪嗒~”軟軟癱瘓倒地。他手腳全廢,終生不能再使任何兵刃。雖然未死,卻已經成為一名最徹底的——廢人。
“勝負已分,今日興致亦盡。本王告辭了。”楊昭哈哈長笑,縱身後躍出了城樓之外,筆直向地麵墮下,堪堪落在自己的戰馬背上。頭也不回地反手一劍揮出,隨即收回神皇,催馬疾馳而回。戰馬堪堪跑出十丈之外,潛藏劍勁轟然爆發。電光石火之際,隻聽得隆隆悶響滾滾不絕,亂石紛飛,土崩瓦解。宏偉堅固的遼東城城牆,竟然禁受不住楊昭的隨意一擊,就此如摧枯拉朽般徹底垮倒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