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稍微遲疑,停頓住,我不喜歡把自家的私事說給任何人聽。任,何,人!但許諾,人孩子赤子之心,家裏大大小小雞零狗碎給我倒個底兒掉,我若藏著掖著,是不是顯得特小器特不敞亮?於是我也就很坦誠地告訴她,那年我的前前兒媳婦小玉意外身亡,方剛是存著放逐自己的心意,走到大西南研究所來找我,依靠親情暫且療傷,在當時的情況下,介紹對象給我的剛兒,不是安慰,而是打擾。就我個人經驗來說,感情的事情不是科學研究,是沒辦法分析和解釋的,更不能勉強硬來。
“幹的漂亮!”許諾情緒飽滿衝我豎大拇指,連帶著我的情緒也隨之飽滿起來,大有知遇之感。她接下來問,“老先生,那你當年結婚,是人家介紹的?還是自個兒遇到的?”
啊,真是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餘素,還真是人家介紹的。可如果沒人介紹,象我這樣木訥無趣之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組織家庭,享受天倫吧。
那是餘素,我的妻子,不,前妻,離開我二十多年後,我頭回用順暢,平靜,和緩的情緒講起她,在此之前,即使與剛兒之間,都未曾有過的流暢。
我告訴許諾,我是一個如何乏善可陳的工作狂,餘素的出現,象神跡降臨,她熱情,美好,善良,溫暖著我的人生。她超過我預想太多,深深地撼動著我,讓我的心再也不能象從前般平靜,無論幹什麼,都沒辦法全情投入,我的靈魂,有一部分,被餘素狠狠占據,不能不惦記她。很可笑,我為我的妻子患上相思病,被胸口那陌生的,湍急的熱度,驚得再也沒辦法直視妻子的眼睛,甚至我會在暗夜中坐起,趁著月色迷蒙,欣賞她的麵目,感恩老天讓我與她相守。而這一切,餘素並不知曉。
餘素是記者,生下方剛那年,她被委派去采訪印尼華僑,來新中國援建的造橋專家李純恩,之後是一係列追蹤采訪,我的妻子逐漸愛上李純恩。長達六年時間,他們不間斷書信往來。雖然那隻是精神上的出軌,他們之間連手都沒牽過,但我還是無法忍受這件事。我不太會處理感情問題,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笨拙地要求他們之間停止通信,也努力告訴妻子,我很愛她,不想失去她,後來更為此和她吵鬧過,都沒辦法再挽回妻子的心,我們還是離婚收場。
再後來,遇到那場政治風暴,李純恩未能幸免遭遇屈辱,餘素懷著他的孩子,跳樓自盡。接到她的死訊,我曾兩日躺在床上,水米未進,恨不能隨她而去,虧著方剛救了我。那年,我的剛兒不過六七歲,我這個魯鈍愚蠢的父親,未能照顧到他,卻要他來照顧我。
不過,自那後,我知道,我已經熬過我人生中最痛苦的部分,再沒什麼能打倒我。我沒再婚的打算,一切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做回最初那個和這個世界有點格格不入的工作狂,但我認為,那是最純粹的自己。
隻是,命運很懂得如何暗算人,剛兒再婚,與他妻子並不快樂,他走了他母親那條路,遇到的對象,竟是李純恩的妹妹李完。我曾經沒辦法接受,可最終,也想通了,哪有放不下的愛恨?有什麼是值得一輩子不能原諒的?李完和剛兒真心相愛,小宋,就是我的兒媳婦,都能給剛兒和她自己一條生路,我更不能再固執,我希望剛兒能獲得幸福……
我的敘述,不比許諾曲折動人,但許諾卻聽的倍兒認真,她眸子晶亮,麵色凝重,等我講完,她忽地湊到我跟前,鼻尖都快挨上我的,我盡力往後躲,她還盡力往前蹭,語氣頗為凶狠,“你說,你是不是有你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