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不需要你們,那個人雇你們花了多少錢?我花雙倍請你們滾。”

張美依正在客廳看電視,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吵鬧聲,模模糊糊的聲音聽不清楚,偶爾有尖銳的嗓音鑽入耳間。好歹對門的“土豪”幫她付了一年的房租,她決定還是出去看一下。

大門一開,她就聽見連曦在和他家的兩個保鏢對話。

“少爺,你這樣,我們不好跟老爺交差。”其中一個保鏢一臉難色。

連曦眼底寒光凜冽,他語氣冷硬地道:“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是你家少爺。”

“可是……”

“滾。”他最後一次警告。

“喀喀……”張美依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連曦聽到她的聲音,側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剛要進屋,張美依攔住他:“哎,正好我有事找你。”

“少爺,這樣吧,我們回去跟老爺彙報一下再來。”

連曦一臉不悅地看著他倆,還沒開口,那倆人就走了。

倆人一走,連曦扭過頭來居高臨下地問:“什麼事?又是還錢?”

“是這樣的,我最近找到了一份翻譯工作,還在實習期,薪水不是很高,所以隻湊了三個月的房租給你,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先拿著。”張美依說著就要轉頭進房間給他拿銀行卡。

“慢著。”他喊住她。

她扭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是學什麼語言的?”他麵無表情地問。

“英語。”她道。

“有留學經曆?”他挑眉。

“我在美國進修過一年。”

“來給我兼職翻譯,錢不用還了。”他的語氣依舊冷漠。

“啥?”張美依愣住了,怎麼好端端的就多了份兼職?

“你考慮一下,考慮好了答複我。”說完,他扭身關上了大門。

“……”張美依有點沒反應過來,這人怎麼說風就是雨啊?

自從跟張顯赫大吵一架,鬧決裂離家後,她就搬到這裏,一個人找工作、生活。攢房租確實有點辛苦,她原本就打算找幾份力所能及的兼職,想盡早攢好房租還給連曦,這麼想著,她就有些心動了。

由於她在商貿公司翻譯部是新人,所以初入職場的那些困難她多多少少遇到過。同一個組的安迪靠著自己的語言天賦、四年英語專業的學習以及各種英語證書,成了翻譯組的組長。張美依知道自己的學習之路還很長,盡管她在美國待過一年,但是仍然不如安迪有經驗。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碰到比自己更有實力的,她願意虛心接受批評,努力提升自己。

她正在自己的工位上翻譯著公務文件,安迪拿著幾份資料走過來,態度並不友好:“張美依。”

張美依扭頭起身:“安迪。”

安迪把文件摔在她身上:“我圈出來的單詞,你都翻譯錯了,虧你還在美國待了一年。”

張美依趕忙撿起地上的文件仔細看,原來是幾個專業術語沒有翻譯準確,但也不至於到翻錯的地步,她忙解釋:“這個詞也可以翻譯成這個意思。”

“你這是在跟我頂嘴嗎?”安迪挑起秀眉,不可思議地問。

張美依知道新人在職場不容易混,為了早日轉正,她隻好忍耐:“我重新翻譯,你可不可以教我一下,這幾個英文單詞用哪個中文詞語表達比較好?”

安迪翻了個白眼:“這裏是發揮你個人價值的地方,不是學校!自己查字典去!”

後來張美依在茶水間聽到了一些八卦,安迪因為家庭經濟問題,一直想去美國留學卻沒能實現,而張美依是組裏唯一一個有留美背景的人,所以安迪對她心生妒意,又喜歡在她麵前表現自己的專業能力,想用這種方式彌補心裏的那份缺憾。張美依在心底冷冷一笑,這樣的人又何嚐不是大有人在。

之後,上層管理把他們翻譯部分化成兩個組,一個是筆譯組,一個是口譯組,筆譯組更多的是翻譯公司文件,而口譯組就不一樣了,經常要陪同老總去國外出差,或者接待國外來賓,衣食住行等各方麵待遇都不錯。張美依倒不是為了這些待遇,主要她知道自己的優勢,她的口語更好一些,所以分組的時候,她在意向申請書裏填的是口譯組,沒想到這份申請書轉天就被上麵駁回了。

她拿著申請書找到安迪問話:“我申請的是口譯組,怎麼給我分到筆譯組了?”

安迪頭都沒抬:“這是上級領導安排的,我不知道。”

張美依氣不過,拿著申請書又去找部長,部長蹙著眉頭:“翻譯部歸安迪管,有事找她。”

踢皮球是吧?張美依氣得夠嗆,一整天在辦公室都沒好氣,後來又從跟她關係還不錯的同事那裏打聽到了八卦,那同事說:“美依,這種事兒你氣也沒用,安迪因為沒出過國,學的都是啞巴英語,自己口語本來就是短板,她能看著比她口語強的新人在口譯組順風順水?動不動就出國陪玩?”

張美依深呼吸一口氣,盡量忍住自己的脾氣:“所以,是她故意駁回我的申請書了?”

“這種事情,你裝不知道,別去計較最好。”同事勸她。

當晚,張美依氣得晚飯都沒吃,回家就打算洗個澡倒頭大睡。

電梯門剛開,她就聽見走廊裏傳來女人的嬉笑聲,她一愣,好奇地走過去一看,當場驚愕。

一個穿著皮衣皮裙的長發女人正雙手摟著連曦的脖子,把他抵在牆邊,企圖吻他。連曦皺著眉,毫不留情地一把將她拽下。女人沒站穩摔在了地上,嘴裏“哎呀”一聲,剛要抱怨他不懂得憐香惜玉,就聽見他問:“徐立浩到底在哪兒?”

女人冷靜了幾秒,滿不在意地起身,撣了撣裙子上的塵土,調笑道:“我們要是知道徐立浩在哪兒還犯得著找上你?姑奶奶我要不是看你有幾分帥氣,你當我稀罕理你?”

連曦瞳孔如深水寒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果徐立浩真的在擔保人那一欄填了我的名字,你們就拿著有我簽名的擔保書過來找我要錢,否則,別再來煩我。”

張美依在電梯門口沒聽清他們的對話,還以為又是麻煩的情債,她習慣了幫人解決,幹脆熱心腸地上前道:“喂喂,大姐,你有事嗎?”

那女人一聽這話,立馬麵露凶光地扭頭看她:“你管誰叫大姐?”

張美依打量了她一下,確實看上去比自己大啊。

“不管你是誰,離我朋友遠點,他很明顯不喜歡你,你何必執迷不悟?”張美依道。

再說了,據她了解,她對門的這位冷麵大哥好像是個gay……

“朋友?鄰居小姐,我認識你嗎?”連曦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張美依瞪大眼,指著他:“你昨天還……”

沒等她說完,連曦鄙視地看了她一眼:“自作多情。”

說完,他“咣”的一聲就把門摔上了,隻剩門外的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

這男人怎麼莫名其妙的?昨天不是他要聘請她當兼職翻譯的?他們倆到底誰失憶了?

她今天簡直是事事不順,早知道就不多管閑事了。張美依氣衝衝地回了對門自己家,那女人也氣衝衝地走了。

連曦一個人在不開燈的房間裏翻出了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少年足球隊獲得冠軍的合影,那個時候他隻有九歲,站在前排中間,身邊的一個小男孩摟著他的脖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一晃,十八年過去了。

這漫長的時光,讓事情變得更諷刺。

他與徐立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無條件地相信徐立浩,也了解他的為人,可是一夜之間,他們兄弟之間再無信任可言。

十八歲以後,他和自己的父親連海旭斷絕了父子關係,在舅舅的幫忙下去了澳洲念書,而徐立浩選擇了去警校。

從那一刻起,他的心裏似乎埋了一顆毒瘤,隱隱約約感到了它的發芽和成長。

盡管他和連海旭斷絕了父子關係,但是連海旭私下裏做的那些苟且之事,他仍舊略知一二,隻是他不想管,也不願意管。

徐立浩找到他的那天,他正坐在一處墓碑前,把一個蛋糕盒慢慢拆開。將蛋糕擺好後,他又伸出手,用拇指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

徐立浩站在他身後,麵容冷靜,語氣嚴肅:“連海旭是你的父親?”

這個話頭一提,連曦僵了手指,他沒回頭,繼續慢慢擦拭著照片,等待著徐立浩把話說完。

“連曦,你讓我怎麼做?”徐立浩的聲調有了起伏。

連曦的聲音很沉:“他幹什麼了?”

“現在有人舉報你父親送……送了女人給政府官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徐立浩憤憤地道。

連曦一驚,起身麵對著他:“是誰舉報的?”

徐立浩挪開視線:“涉及舉報人的安危,我不能告訴你。”

連曦了然,沒說話,內心的糾結和苦楚橫生,他轉身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心裏一陣酸楚,冷語道:“我和連海旭已經沒有父子關係了,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

徐立浩哪會不懂他,可是他一旦放縱,會不會就是對不起自己身上的這套警服?一時間,他的痛苦比連曦更甚。

事情過了一個月,連曦還是忍不住打了電話給徐立浩:“他……怎麼樣了?”

徐立浩知道他說的是連海旭,淡淡道:“沒事了,你不用管。”

連曦愣住,握緊電話低吼:“徐立浩!你做了什麼?我不用你多管閑事!”

“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徐立浩匆忙掛了電話。

電話的忙音在連曦的腦海裏盤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到底希望連海旭怎樣。他恨那個人的同時,也不希望那個人真的出事,畢竟那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是因此賠上自己兄弟的信仰,這值得嗎?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沒有再來往,彼此的身份太過尷尬。

他們再聯係的時候,是徐立浩打來了一通電話:“連曦,我要去趟澳門。”

連曦忙問:“幹什麼去?工作?”

“我們一直在查的一個人去澳門了,我要想辦法混入他的團隊裏。”徐立浩淡淡道。

一時間,有兩個字在連曦的腦海裏生成,這讓他不寒而栗,忙蹙起眉頭追問:“你要去當臥底?!”

徐立浩轉移話題道:“我媽身體不好……她年輕的時候受了很多苦,把我帶大不容易……要是我沒能回來,你替我盡盡孝道,算兄弟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連曦心裏的大石轟然墜落。

“徐立浩!你自己的媽,你自己贍養!”連曦對著電話吼道。

電話被猝然掛斷。

又是一個多月後,連曦再次接到了徐立浩的電話,並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異樣。

“連曦,你……有錢嗎?能借我點嗎?”

連曦皺著眉問:“你出什麼事了?需要多少?”

電話那邊的徐立浩沉默了幾秒,而後道:“不是我的事,是我媽病了,醫生說要做手術,大概……三十萬。”

“好,給我卡號,我打給你。”連曦痛快地道。

放下電話後,他就給徐立浩轉了三十萬。

當時正趕上他從澳洲回國創業,自從和連海旭斷絕父子關係後,所有的經濟來源都要靠他自己,雖然舅舅在初期幫助了他很多,但是他知道這些錢都是要還的。

他和另外一個朋友在國內開了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創業初期公司非常艱難,資金緊張不說,公司內鬥也很嚴重,各懷鬼胎地要回扣、要分成、要股份,簡直亂成一團。他忙於經營已是勞累,還要把所有的存款都投資到公司裏,當時的三十萬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一筆小數目,可是,他絲毫沒有猶豫。他對徐立浩雖然沒有表達過任何謝意,但是那件事他仍銘記在心,不敢忘懷,所以,隻要是徐立浩有難,他在所不辭。

在他和合夥人的經營下,公司有所好轉,度過了創業艱難期。

就在這時,許久不見的徐立浩又打了通電話給他:“連曦……”

連曦忙問:“這都一年了,你的臥底工作還沒結束?什麼時候回來?”

徐立浩卻沒回答,隻是問:“你還有錢嗎?”

連曦微微一怔:“伯母的病又加重了?”

徐立浩又沉默了幾秒,輕輕應了一聲。

“需要多少?”

“五……五十萬。”

“好,我最近忙,等我忙完後,會抽空去你家看望伯母。”

“不用了,不用了,我請了24小時護工,你忙你的公司吧。”說完,徐立浩就把電話掛了。

當時連曦也沒多想,畢竟公司的事情太多,他實在是沒有過多的精力去操心其他。

再後來的一個晚上,他剛陪客戶吃完飯,半夜回到家,就看見門口立著一個人影。他第一時間就認出是徐立浩,忙大步走過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回來了?”

徐立浩嚇了一跳,不自然地抓了抓袖子,往後退了幾步,露出一絲幹笑:“回來了。”

連曦第一時間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他頭發淩亂,牛仔褲和鞋上都是塵土,穿著一件格子衫,袖子很長,一直蓋過手腕,而且他是警察,平時的習慣是筆直站立,絕對不是現在這副佝僂著背、低著頭的樣子。

“你到底怎麼了?”連曦銳利的目光射向他。

徐立浩心虛地把右手往後拉了拉,連曦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掀開了他的袖子,就這一眼,他驚愕住,徐立浩的小拇指沒了!

“你的手指呢?!我爸的人?還是誰?”連曦大吼。

徐立浩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了起來:“連曦,我對不起我的製服,我不配做個警察!”

連曦揪起他的衣領,追問:“我問你,你的手指呢?!”

這時,徐立浩雙手捂著臉,整個人跪坐在地上哭著道:“他們讓我跟去賭場,要是我不去,他們就會懷疑我是警察,我隻能去,還跟他們一起玩,可是……去的次數多了,我想把我媽買給我的那塊表贖回來……我……”

他哭得泣不成聲,連曦火冒三丈地問他:“你上癮了?”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一開始我沒錢當籌碼,隻能把表交給賭場的人,可是後來我一直賭,一直賭,我就想要回那塊表……”

連曦隻覺得心底一寒,冷靜下來問他:“我借給你的八十萬不是給你媽看病,是被你拿去賭博了?”

徐立浩抬頭看著他,哽咽著點了點頭,甩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是我自己沒用!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媽!”

連曦沉默地看著他,一句話都不想說。

這時,徐立浩突然站起身抓著他的肩膀,麵容猙獰,似走火入魔般道:“連曦,你信我最後一次,這次我找了個人幫我,逢賭必贏的!你再借給我點,這是最後一次,我連本帶息一起還給你!”

連曦抬手就是一拳,徐立浩沒心理準備被打了個正著,一下子就跪倒在地。

“無可救藥了你!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有什麼資格當警察?”連曦瞪著他問。

徐立浩低著頭,隔了一會兒突然笑出聲:“我成了什麼樣子?一年前我為了幫你爸洗脫罪名的時候,我就不配當這個警察了,連曦,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知道嗎!”

連曦被戳到內心的軟肋,咬牙切齒地看著徐立浩,冷靜下來道:“徐立浩,你我兄弟近二十年,你的人情那八十萬當我還了,從此以後,你跟我再也不是兄弟!”

徐立浩的麵容也沉靜下來,他冷冷笑著:“人啊,一旦犯過一次錯誤,後來的所有錯誤都會變得更容易讓自己釋懷,你懂嗎?”

連曦沉默。

徐立浩也沒再說話,起身離開了。

自那之後的好幾個月,徐立浩再也沒打過電話,也沒來找過他。

一夜之間,二十年的友情崩塌碎裂,無聲無息。

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徐立浩去借了高利貸,並且在保證人那一欄填了連曦的個人信息,高利貸公司老總的女兒阿盈見過徐立浩提供的保證人照片,一時間來了興趣,這就親自來要賬了。

連曦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和徐立浩會反目成仇,從來沒有。

他捏緊手裏那張泛黃的照片,最後看了一眼那年九歲的他們,然後從抽屜裏翻出一個打火機,將照片點著。

他將燃燒著的照片扔到廚房的水池裏,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他開門就看到了對門的短發女孩,她正一臉憤怒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高冷的鄰居先生,我隻是想再確認一下,昨天你說的兼職一事是否耍弄我的?”張美依壓著怒火問。

連曦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吐出兩個字:“進來。”

然後,他讓開空間,自己先進去了。

這回張美依又蒙了,這人到底唱哪一出啊?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帶著懷疑的神色看著他的背影,這時,連曦回過頭來,擰著眉毛道:“害怕的話,就走吧。”

她一拍腦門,才想起來這人是gay,那還怕什麼……

他招呼她在客廳坐下,然後從臥室裏翻出一份資料遞給她:“邊看邊用中文翻譯出來。”

說完,連曦靠在沙發上,盤著腿,單手支著半邊臉,看著她。

“這算入職考試?”張美依問。

連曦微微點頭。

張美依也沒想太多,邊看文件邊說中文,這和她平常做的工作差不多,所以對她來說不是很難。

連曦閉著眼聽著,等她說完,睜開眼道:“錯了一個詞,不過還可以了。”

張美依愣住:“你懂英文,還請翻譯?”

“難道公司裏的所有文件都要我親自翻譯?”連曦挑眉。

張美依撇撇嘴:“我能了解一下你的公司嗎?”

“明天我會叫助理把公司詳情發到你的郵箱,因為是兼職,所以就不簽署勞務合同了,有需要的工作我會喊你,當天現金結算,有問題嗎?”連曦問。

張美依搖頭:“沒問題,不過我欠你的房租你要先從這裏扣掉。”

“好。”

然後連曦又拿出一張白紙和一支筆,放在她麵前:“寫上你的姓名、聯係電話、郵箱,以及可以工作的時間。”

張美依“唰唰”寫著,寫好後遞給他,又問:“你剛才為什麼裝不認識我啊?再怎麼說,我的閨密和你的兄弟是合夥人,你又幫我交了一年的房租,那咱倆也算是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