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身子,一麵冷聲說道:“休要胡說!我離開賈家時候,是秉明了兩位舅舅的。賈家又如何會到處尋我?何況我已經將金銀細軟皆留給他們,早償過這些年養育的恩情了。寶釵也是一樣的,當年三擊掌時,說得清清楚楚,許多人都是眼睜睜看著的,從此以後各不相幹,何況寶釵離家時候連家常穿的衣服都未曾帶幾件,又去何處尋這十萬兩銀子?哼,十萬兩銀子一條性命,難道天牢竟是豬肉鋪不成?欽犯也能如此?隻怕是有人暗中搗鬼,也未可知。”
夏金桂見黛玉伶牙俐齒,句句都在駁自己,自己全然站不得上風,薛姨媽又完全被她們所壓製,情知再待下去斷乎討不得好,把牙一咬,大聲笑道:“既是如此,咱們隻有衙門裏見了。我倒要看看,當今朝廷以孝治國,對這等假死遁逃的女兒,究竟會如何處置?不知道是淩遲呢,還是腰斬棄市?”一麵說,一麵拉著薛姨媽,趾高氣揚而去。
夏金桂走後,眾人團坐一堂商議,連劉姥姥、迎春、妙玉、平兒、鴛鴦等人都聞訊趕來。夏金桂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血淋淋不是淩遲就是腰斬,把眾人唬得什麼似的,一個個愁眉苦臉。
劉姥姥歎氣道:“天底下竟有這般愚頑不靈的父母,偏是為了救兒子,也怪不得她一頭栽了下去。如今之計,怕是惟有息事寧人,湊些銀子堵住她的嘴了。”
孫穆發愁道:“如今將咱們所有的積蓄並今年海運尚未到手的紅利加在一起,也不過兩萬兩銀子不到,這卻如何是好?”
寶釵自薛姨媽走後,蒼白著一張臉,一直一言不發的,如今卻突然開口道:“一兩銀子也不能給。事有輕重緩急,該與不該。似巧姐二姐姐那般的,舍了銀子便可救人,可似這樣的,擺明了是有人訛詐。縱使真有人這麼大本事,恐怕傾家蕩產拿了銀子出去,哥哥反而死得快些。若是一味拖延,那人看在銀子未到手上頭,或許能保得哥哥一條性命,熬到朝廷大赦,也未可知。”
黛玉擔憂道:“可那夏金桂臨走時說要到衙門去告發你。此事若是假的,倒還罷了,若是真的,又該如何是好?”
一時間眾人皆靜默。她們都是良民,一向安分守己,若非萬不得已,無人想與衙門打交道。片刻之後,姚靜率先說道:“不怕!我好歹是進過宮同皇太妃娘娘醫過病的人,在禦前都掛了號的。若是果真走到那一步,我拚著告禦狀,也定要辯一個清楚明白。我卻不信,似這等無恥之人,難道單憑了一個孝字,就能無法無天了不成?難道為了孝字,就要鬧到賣女兒的地步,就要敲骨吸髓?”
寶釵卻搖頭道:“不消如此。若有官府來拿我,便由著他拿去。橫豎人總有一死,把這性命還了,隻怕也就清淨了。”她被薛姨媽這一場鬧,著實傷透了心,心灰意冷之餘,竟生出些厭世之念。
妙玉也在旁說道:“不消如此。告禦狀如何使得。若果真走到那一步,我自會設法與薛君分憂。”孫穆姚靜黛玉等人聞言眼前一亮。眾人皆隱隱知道妙玉身份來曆與眾不同,是大名鼎鼎的慧娘,極受文人墨客追捧,在京中有些能耐。先前王熙鳳臨死時祝福鴛鴦平兒請妙玉出麵救賈家,也是因了這個緣故。如今她竟肯為寶釵出頭,想來薛姨媽夏金桂等人所謂的告官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誰知道眾人等了一段時日,衙門絲毫沒有上門的跡象。黛玉先按捺不住,請了賈芸小紅設法打探時,方知道那薛姨媽與夏金桂果真一紙訴狀,將寶釵以不孝之罪告到衙門,卻如同石沉大海般,音訊全無。原來那狀紙尚未到縣老爺手中,先被師爺瞧見了。薛大姑娘在京城裏小有名氣,做人師爺的,消息自是精通的,如何不知?見了那狀紙就皺眉說,天理昭昭,勝在一個明字。若是接了這狀紙,隻怕朝廷為了以孝治國的大計,昧心做下錯事,有違天道,助長世間邪魔外道,故而略施小計,便壓了下去。
寶釵等人聽說這個消息,都哭笑不得。賈芸又托了倪二等消息靈通的人打聽薛蟠的下落,最後得到消息說,原來薛蟠早捱不過刑去,死在獄中了,蘆席一卷,屍身便在亂葬崗上喂了野狗。隻因那牢裏的差役聽說薛家有百萬之富,想賺些小錢,故而壓著不聲張。這等事情原本也不算什麼大事,天牢裏時有發生,薛蟠也不算什麼重要的欽犯,故而一直未曾敗露。偏夏金桂鑽了這個空子,想哄著薛姨媽榨幹薛家的銀子,正巧被寶釵等人識破,也是無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