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七章/思念家鄉(29)(1 / 1)

上部 第七章/思念家鄉(29)

29

宋書恩再次踏上南下的路程。他久久地為自己的輕薄而羞愧。家裏如此糟糕,你還有什麼資格挑剔何玉鳳對你的愛情?

從集上坐車的時候,宋書恩看見傻改柱正在領著他的傻媳婦老七挨著一戶一戶地給商戶要錢。

傻改柱明顯老了,他的頭發長得像個藝術家,又長又亂。老七的頭發卻很短,非常參差不齊——顯然不是專業理發師的手藝,大概是傻改柱自己拿剪刀動的手。

他們每人手裏拿一隻搪瓷碗,裏邊有一毛兩毛的紙幣,更多的是五分二分的分幣。

在一個賣化妝品的商戶門前,傻改柱高聲說:“我傻,她神經,俺倆就傻過吧。”

宋書恩對大哥說:“大哥,改柱這話一點都不傻。”

“怎麼不傻?正常人誰擱這要錢啊。”

宋書恩想給傻改柱五分錢,宋書魁攔住他,說:“你搭理他幹啥?叫他去要吧。”

宋書恩隻好做罷。宋書魁又說:“雞巴傻改柱都能弄個媳婦,我這會找個媳婦都這麼難。你知不知道,光在家給我說了多少個?不下二十個,硬是都沒成。為啥?還不是沒咱娘了,咱弟兄多,窮。”

宋書恩安慰大哥:“你才多大了,小著呢,別急,提點勁,很快就能解決。”

“我虛歲都二十五了,你看咱村跟我差不多的還有幾個沒老婆的?落後了。”

宋書恩又安慰了了一陣大哥,勸他早點回去上班,然後依依話別。

上了回縣城的車,看著大哥遠去,宋書恩鼻子一酸,淚水湧出來。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宋書恩,記住你給爹的承諾,一定得幹出個樣子。

這次,宋書恩確定從煤城回老家,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如果不是大哥的這種狀況,他也許還不敢回家見爹。

天塌了,也得回家看看爹。他這樣對自己說。

宋書恩最擔心的,是爹對他的態度和村裏人對他的議論。爹的輕描淡寫讓他驚訝,也讓他內疚。而村裏更沒有人問起這件事,說穿了,他無論如何對別人都沒有意義。

家還是那個家。堂屋與東屋的屋頂上都長滿了草和榆樹苗。草是泥土裏留存的種子繁衍的結果,榆樹苗則是院子裏的榆樹飄落的榆錢變成的(它們很小就會被拔掉,因為樹長大了會讓屋子漏雨,再大了一刮風還會把屋頂掀壞)——這種平原地區的泥棚,因為屋頂上糊滿了摻著麥糠的泥,什麼樣的植物都會茁壯成長。

爹明顯老了,四十多歲頭發就花白了,他被時間磨掉了脾氣。四弟長大了,他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現在看來,他是弟兄四個中最帥的一個,很像爹。

院子西側的一溜兔舍還在,兔子卻沒有了。它們曾經給他及家裏帶來過財富——後來因為他上高中,兔子們被忽視,一天天走向衰落。

他走出家門的時候,爹對他說:“書恩啊,出門在外,你可得活道點,記住,用得著人咱是孫子。”

宋書恩點點頭,爹這樣說他很意外——生活真是個好老師,能把爹這樣一個硬漢,教得擁有這樣的思想,簡直是天翻地覆。

坐在火車上,宋書恩胡思亂想著。他沒有昏昏欲睡,一直很清醒,現實讓他再也不敢妄想,更不敢輕舉妄動。他要好好地與何玉鳳相愛,結婚生子,白頭偕老——自己考上大學,大學畢業無非也是找份工作,娶妻生子。區別當然是有的。在農村,要掏力出汗,侍弄土地,經受日頭的暴曬(說得雅了是沐浴陽光)和風雨的侵襲(說好聽了就是和風撫慰,雨露滋潤)。而留在城市,是上班,是坐辦公室,風刮不著雨淋不著......

宋書恩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宋書恩,是你啊,你跑哪去了?這麼長時間都沒你的消息。”

他一抬頭,竟是同班同學高上。宋書恩有點難為情,臉上熱熱的,說話也支支吾吾,“你,你這是去哪啊?”

“我去武漢,你呢?”

從高上的話裏,他知道他考上了武漢大學。高上又提起他的女生宿舍事件,說憑他的學習成績,學校也不會對他處理太重,最多就是寫個檢討,發個布告通報批評一下。

“可你跑了,找都找不到你。”高上不無遺憾地說。

“都過去了,不說了。”宋書恩歎了口氣。

他與高上都屬成績優秀者,卻交往不深,表麵上誰也不在乎誰,私下裏卻都在較勁,比讀書,比成績。可以看出來,他對他的惋惜還是很真誠的。

傍晚,宋書恩在縣城下車。臨下車,他與高上互留了通信地址——這是他離開學校第一個知道他消息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