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朝北的天空出現了虹(第一節)
一 “北虹”之兆眾說紛紜
長江之水由西向東奔流不息,驚濤拍岸,造就了兩岸千姿百態之風貌。在湖北境內的荊江段,以“九曲回腸”之勢,調頭北轉,傾瀉江夏。然而在此處複回東去之際,則衝積沙洲數處。這些沙洲變幻無常,時隱時現,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直至到了乾隆年間,才形成一處長十裏,寬三裏的沙洲,這便是漢陽鸚鵡洲。
漢陽鸚鵡洲每年夏季都會被江水湮沒。若遇江水暴漲,方圓十裏則成為澤國。有錢的人家,建房時有意填高屋基,當大水漫到門前的街沿下,出行靠劃子,什麼吃的用的都可以買回來;沒錢的人家,住的是茅草屋或雞窩棚,他們隻好舍家避水,待水退去,在江邊找幾根木杆,買幾捆茅草,重新搭蓋,便又是一間能遮風擋雨的家。
鹹豐二年,即農曆壬子年,漢陽鸚鵡洲的天象出現了怪異。這年夏季,十裏長洲非但沒被江水所吞噬,就連江水的漲勢也顯得十分平穩。據說這年洲上的竹木交易比往年更紅火。
每年夏季漢陽鸚鵡洲都要經曆幾場,或十幾場暴雨的洗禮。雨過天晴,洲上的南麵天空便會出現一至兩個象拱橋一樣的彩虹。可是今年的夏季,幾場暴雨過後,那本當出現在南邊的彩虹,卻以略微彎曲的圓柱形總是出現在朝北的天空。所以這就不得不引起鸚鵡洲人的關注了。
漢陽鸚鵡洲不知從什麼時候流傳一條諺語“南虹大水,北虹刀”。顯然,這條諺語道明鸚鵡洲的北虹是不祥之兆。是水災,鸚鵡洲人並不可怕,他們有許多對付水的辦法。說是預兆水災以外的災難,鸚鵡洲人好像從未遇到過。所以當出現北虹的那幾天,鸚鵡洲的男女老少紛紛出門觀看,據說洲上兩家湖北幫,即曾家巷和艾家會的人,在江邊碼頭搭起祭壇,抬著一位叫“楊泗將軍”的神像在街上遊走了大半天。
張家茶館是鸚鵡洲人經常聚集的地方,種種猜測從這裏傳開,但同時又在這裏被一一否決。雖說現在已是農曆十月了——在過去幾個月裏鸚鵡洲也未曾遭遇什麼不測——但畢竟還在年內,所以,恐慌和各種猜疑依然在鸚鵡洲流傳。
陳孝德是張家茶館的常客,也是張家茶館的茶葉供貨商。他今天一早就來到張家茶館,要了一壺“雲峰劍毫”,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品嚐茶。看似他表情清閑,實際上他也被“北虹”之波攪得在心裏暗暗發怵。
陳孝德是道光年間遷居鸚鵡洲的。陳孝德的老家在崇陽縣陳家畈,據說他遷居鸚鵡洲並非為了圖發財。陳孝德家底還算殷實,在家鄉有田產。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陳孝德娶妻生子很是不順利,第一個兒子出世不滿周歲中途夭折。陳孝德夫婦到處求神拜祖,祈求神靈保佑,可是當第二個兒子出世不久,依然不滿周歲夭折。陳孝德感到愧對祖宗,甚至產生了厭世的情緒,有人建議他去名寺拜高僧。
道光二十年,夫妻倆去了一趟漢陽歸元寺。寺中一位法號名曰睿覺的僧人聽了他們述說後,沉思了一會兒說:“神乃心生,重在悟道,神多則茫然,掩其道而不慧。”
隨後,這位僧人贈送陳孝德夫婦一句話:“生之本,重於養,養為宜之;適者,蓋以擇沃土而苗壯!”
顯然,僧人的意思就是要他們不再求神,而神多不顯靈,要他們另選一處適合後代人生長的環境。
於是,陳孝德按這位睿覺師父的意思變賣家產,選中距離老家二百裏地的鸚鵡洲,並在馬家洞的地界購置一塊宅地,蓋了一間前後兩屋的房子。前屋開茶葉店,後屋作居室。十多年過去,陳孝德經營的陳源閣茶葉店生意紅火了,但就是不見妻子的肚子再有凸起。陳孝德百思不得其解,懷疑妻子提前進入更年期。然而就在陳孝德一籌莫展,盤算著再續一房而舉棋不定之際,妻子卻顯現出有喜的跡象。陳孝德請洲上有名的喬中醫號脈,證實妻子懷孕了。如今,陳孝德所期盼的是母子平安,能為他生個兒子,而延續香火。
今天,光顧張家茶館的客人不少。但不知怎麼,茶客們卻少了往日高談闊論的情緒。也許是因為前段時間茶客們議論鸚鵡洲的北虹之事太多,感到厭倦了,心態反而趨於平靜。當然,茶館裏若少了喧鬧,這是張老大不情願的。所以張老大必須想方設來調動茶客們的情緒。以致使茶館聚集人氣,才能維持他的茶館生意興隆。
張老大掃視了在坐的來客,目標鎖定陳孝德。因為他太了解陳孝德了,陳孝德是性情中的人,雖說很容易被激怒,但他決不是個斤斤計較之人,即便是他和你當場跑跳如雷,但事後絕不記仇,仍舊把你當朋友看待。
張老大走到陳孝德的桌前,一邊往陳孝德的茶壺裏兌茶水,一邊問:“陳兄!今天怎麼清閑了,不想對鸚鵡洲北虹談談自己的高見?”
“我有何高見?難道要我去編造鸚鵡洲如何如何發生天災人禍?我才懶得管這閑事啦!”
陳孝德雖然嘴裏說懶得管閑事,但實際上他時時刻刻都在注視著鸚鵡洲的動向,假如鸚鵡洲真遭到不測,他隨時準備再次舉家遷徙。
張老大裝出不高興的樣子說:“老兄這麼說我就不愛聽了,都是鸚鵡洲人,俗話說‘打斷了骨頭連著筋’,鸚鵡洲真要不太平了,我這茶館還能開得下去?那還不連累你的茶葉生意?”
陳孝德覺得張老大說所言話中有話,不由地在心裏罵了一句,“不就是那年幫了我一把嗎?餓狗子記得千年屎!”
陳孝德雖然感覺張老大的話不中聽,但表麵上還得迎合張老大。陳孝德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因為張老大是他的客戶,而是感謝張老大曾經幫了他一次大忙。那年他花了二百兩銀子幫馬家茶館采購了五百斤茶葉,馬家茶館被一場大火燒了,不再收購他的茶葉了,眼看到了梅雨季節,那五百斤茶葉就要發黴變質,這時要不是張老大收購了他的茶葉,恐怕二百兩銀子就得打水漂。所以陳孝德至今還沒忘記欠張老大的這份人情。
陳孝德故意裝出一副象受了委屈的樣子訴說:“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啊?都是被那個‘北虹’鬧得心裏七上八下!”
張老大故意提高嗓音,他想讓所有茶客也參與他們的閑聊,他說:“心裏七上八下有何用?要學會沉得住氣!如果鸚鵡洲人都象你這樣憂心忡忡,那豈不是災禍未及自亂陣腳?”
“你說得非常在理!”陳孝德連誇帶諷刺地對張老大說:“要不然鸚鵡洲人都誇你是人精呢!辦事不僅穩重,還善於察顏觀色,比我們這些人你就是精得像兔子!”
坐在一旁的馬家老二一直在注視著陳孝德與張老大的談話。他笑著對陳孝德說:“你陳大哥這是在誇張老板,還是在挖他神啊?其實你用不著巴結他,你和張老板做生本來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更何況你的茶葉價廉物美,何愁缺了張屠戶,要吃帶毛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