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我就是我的歸宿
他望不到底的黑眸悲冷、淒涼,看得出他的隱忍、迷亂讓人心痛。美琳沉浸在故事裏,驚魂動魄,心思百轉,明眸裏一汪幽怨之水流瀉而出:“傻瓜!這件事你為什麼不要請律師辯護?”心隱隱作痛,手攥出了汗。
餘楓發出沉重的歎息:“見死不救難道不是一種犯罪?我沒底氣申辯。就我,多一件和少一件事沒多大差別。況且......”餘楓頓了頓,一瞬疑慮,一瞬神色恍惚:“人,要舍得放棄一切,必須沒有恐懼!麵對總有一天會死的事實,隻有放棄,才能獲得徹底的超脫......”臉萎黃得像麵臨凋零的樹葉,神思迷亂。
美琳滿腦子的糾結,顰眉苦思他的話卻難得要領,覺得餘楓就一哲學家胚子,從政,虧了!
餘楓黑眸蒙著悲霧,語聲懇切:“琳琳,聽我把話講完。”他說話很費力,時而上氣不接下氣,像一頭拉著超負荷重車,一步一喘的老牛。其狀令人目不忍睹。美琳神情淒惻,隻有順著他,作出仔細聆聽的樣子。
他說當和美琳的新婚激情在日積月累的家庭紛爭裏慢慢耗盡時,錢倩出現了。
“琳琳你別誤會!”他強調,接著告訴她,錢倩的出現完全是姓馮的設的局。姓馮的買通錢倩,要製造罪證陷害他,謀取位置。他酒後不能自控地上了圈套,犯了很對不起美琳的低級錯誤。他連續對美琳說著對不起,說上帝是英明的,人類擺不脫罪與罰!他暗黃的臉上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光斑一閃:“事情往往在不經意間峰回路轉。”就在姓馮的要借助錢倩和他的頻繁接觸製造更多更有說服力的證據時,錢倩卻因愛上他而倒戈。她告知他事情的原委,並答應想辦法和姓馮的周旋,毀掉他手頭的各種證據。錢倩從政敵的陣地走向他的陣地,給他的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感動。不久,他為打工妹錢倩買了房子。
美琳嘴角流出冷笑:“說的倒美!為一個女的買了房子,是自便還是感動?”
餘楓祈求的語氣頹園青苔般蒼涼:“我說過多次,不要刻意去猜測他人,你沒有智慧與經驗,通常都會是錯誤的。琳琳,求你相信,我是感動當先的!男女間由感激轉化為愛情,合乎常理。現在你也沒有追究的必要了,聽我把話說完,我不想留個死結,讓你整天猜著。”接下來,他的頭低在燈光的暗影裏,像個無故曠工者在麵對工頭的質詢。他聲音很低地承認自己有著許多男人共有的劣根性,抵擋不了年輕漂亮女子的誘惑。他一度發瘋般愛著錢倩,但當錢倩以家裏買房為由向他要二十萬時,他對她心已涼情已冷。童童被綁架,罪犯敲詐勒索。當在接頭地點發現錢倩時,他的思維有一瞬間的完全短路,就像一個人發現他密碼箱裏的百萬大鈔突然變成廢紙那般震懾。當錢倩聲音顫抖而嘶啞地突然撲進餘楓懷裏時,餘楓心裏是波濤洶湧的震驚和感激。後來他串供和找人頂罪,既怕引火燒身、傷及美琳,還為著營救錢倩這個曾經為他付出過青春和真情的女子,不讓她毀了前程。顧曉東惡魔般站在錢倩身後,他始料不及。
餘楓的額頭開始冒汗,那情態苟延殘喘,那精神十分萎靡:“上帝會把人最珍貴的東西突然抽走,以提醒我們得到的太多。”他的臉色變幻莫測一會兒,眼神荒涼如苔蘚,忽明忽暗,如許多年的日長月消從中飛逝:“曾經有一份真愛放在麵前,我沒有珍惜。等將要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生最痛,莫過於此。琳啊,我對你有一說一,你千萬別怪我。”見美琳緊緊抿著嘴,隻是點頭,他語聲短促,夾著喘息:“我雖然愛你,卻一直不懂珍惜。婚前,我沒把你當回事。結婚,是因為兒子童童的提前來臨,也有夢潔要挾的成分。婚後,慢慢熟悉慢慢珍視,卻改變不了壞脾氣,常常惹你生氣。離開後,才知道你就是唯一!給你那卡,我本來是要在北京托關係用的;我不找辯護律師,也是為你和童童省些錢。我知道結婚這些年,你手頭沒積蓄,請原諒我!以後帶著童童,你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艱難。琳琳,你還這麼年輕這麼漂亮,你可以帶著童童嫁人。記著,以後無論你發展到哪一步,切忌貪欲!貪欲是萬惡之根!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可能很快去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童童!”
美琳不停擦著淚,她感到心很空很痛,就像被摘去了一般。她不要告知餘楓童童的亡故,那樣太殘忍;她還不想用死這個可悲的字眼去褻瀆童童、反複揪拽心上的血痂。童童是那麼可愛的一個小天使,她覺得他是完成使命返回天庭去了。她情願循著人的勸慰:童童不是她的兒子,隻是上帝派來的討債鬼。而她前世是一殺人狂魔,因而上帝就派了童童和餘楓來懲罰她。童童那麼古怪精靈,他一定忘不了她對他的恩寵,他一定會站在天堂裏望著她祝福她保佑她,所以在以後的路上,她充滿信心。
美琳的神誌在她自己的旖旎思想裏迷失,又靜靜凝視他,眸光漸流深情。忽聽玻璃牆內的餘楓啊地一聲慘叫,捂著右腹摔倒在地的樣子如同落葉飄在牆角,整個人昆蟲般縮成一團。電話從他手上垂下來,在空中往來搖擺。
美琳尖利的一聲驚叫劃破了晴天恨海:“楓,你怎麼了?!”痛苦萬分地拍著玻璃隔牆,珠淚紛紛。
一時間看守所內警笛大作,人影晃動。
餘楓被醫院確認為肝癌晚期,暈倒乃是癌結節大出血導致的劇痛、休克。他有權利接受保外就醫。
江華市中心醫院的醫生值班室外,美琳拿著診斷結果,靠在牆上不能動彈。身上素白單衣,迎風飄搖出幾抹淒冷。她臉色青白眼神呆滯,那樣子仿佛靈魂已滅肝膽已裂心脈已斷,思維由癱瘓漸漸恢複活躍:北京賓館裏他突然從溫柔鄉裏撤離,在此之前他的斷絕音訊。分明神靈般早知早覺!為了她能更好地生活,他不惜拋棄最難以割舍的私情,不惜拋卻一切。情似花落任飄零。愛是萬裏長城般深厚的信仰。
美琳眸中侵著悲淚,花不解語,憶一段千秋塵緣,兩人相識至今的所有場景反複切換。夜寒霜濃,幾回獨臥階前雨,緣愁千丈!長夜漫漫,誰的白發,已成隔岸?她默默不語,任歲月翻動如風中葉片。淒哀滑過瞳孔,此情誰訴?隻脈脈感受著愛隻沉重,生命之重,時光之重。
過往者都用複雜、疑惑的目光掠過她,方才回過神來,走進醫生值班室,分開一堆堆的實習生,她聲音嘶啞,滿麵淚水地詢問醫生:“他本來好好的,幾個月時間咋就成了癌症晚期?”唏噓不止。醫生扶扶鼻梁上眼睛,鄭重告訴她,肝癌是由於正氣虛損,邪氣乘襲、蘊結於髒腑,血行不暢、痰瘀毒結而形成。肝癌的發生與脾髒關係密切,長期的鬱悶、生氣會嚴重傷肝。她哭著哀求醫生以最佳的治療方案緩解病情,帶著口罩和手套的醫生隻露出兩隻眼睛,黑黑的瞳仁裏流瀉著憐憫一類的東西,告訴美琳第一治療方案:“他這是晚期,癌細胞已擴散轉移,手術切除幾率不大,無法手術了。隻能在他有生之日以保肝、改善全身狀況為主,以減輕痛苦......”
美琳心在瀝血,頭懵得很大,眼紅得像將被屠宰的小兔子:“醫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醫生語聲平靜地告訴她第二個治療方案:“可以放療、化療以及中醫藥治療,且以中西醫結合為治療原則。化療是肝癌非手術治療的常用方法之一,但它存在著‘敵我不分’的現象。”
美琳的思維出現幾秒鍾的短路:“敵我不分?什麼意思?”
醫生搖搖頭表示無奈:“就是癌細胞和正常細胞一起被殺死,有效劑量和中毒劑量非常接近,藥量少了不起作用,藥量多了又容易出現毒性反應、毒副作用等嚴重不足。其中以消化功能受損和骨髓造血功能受抑製等反應最為明顯。它往往使患者因反應嚴重而難以接受化療或不能堅持完成整個療程。”最後他語氣肯定:“我以醫德擔保,以他現狀,最好選擇第一治療方案。”
一種什麼東西碎裂在骨骸裏,美琳麵帶哀色,話中帶泣:“你是說,他已沒救了?”緊緊咬著嘴唇,一種徹骨的苦楚拚命啃噬著心的邊緣,痛到顫栗。琵琶語,故人心。我不糾結過往,隻願活著,幸勿相忘。 醫生鄭重點頭:“是這樣。如果你一心延緩他的生命,不妨配合健脾和胃、益氣生血、補益肝腎等食物治療,則可能緩解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