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現象解剖 第一章 南裏巷（一）
他們倆都是第一次處在這種很刺激的罪孽中。
男孩在黑暗中抓中她的手。
他感覺她的手抽動了一下，是那種青澀又遲鈍的緊張感，宛若被樹叢間的毛蟲輕微地螫了一下，女孩瞬間渾身打了個激靈。不過她沒有縮回自己的手，她隻是感覺心髒噗噗噗跳動得有些快。男孩明白她僅僅隻是羞澀，她願意讓自己這麼抓著她的手。緊張的潮湧底下滲著幾絲甜蜜，在影院幽暗的大廳裏，一股很尖很細的興奮感細密地往男孩肌膚的毛孔裏紮。這時候，電影屏幕上開始出現那種鏡頭──女人的胸脯劇烈起伏著，發出粘稠而又急促的喘息聲，男人緊緊地從身後把女人摟在自己懷裏，然後伸出手放在女人的腰肢上，一點一點地撩開她的襯衣，往深處徑直摸去。這一刹那兒，男孩感覺他的手心出汗了。他有點後悔來看這種情色電影。他側過臉偷偷瞄一眼坐在身旁的這個女孩。女孩的名字叫袁佳，是他隔壁班的同學。影院內一片漆黑，借著投影儀射出的光束，男孩模模糊糊看到她側臉的輪廓。羞赧和拘謹，讓她整個麵部表情有些僵硬。
稍會兒女孩注意到男孩在看她，便側過臉來。
兩人的目光刹那間撞在一起，又瞬間分開，他們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男孩仍舊抓著女孩的手。
他不願意鬆開自己鼓足勇氣才抓住的手。因為他如果鬆手，那就是承認他在出汗，這會使他感到羞恥。所以在一個半小時內，兩人熱烘烘濕漉漉的手就這麼緊握著，一直到燈光亮起才鬆開。
這是2009年六月初的一天，距離他們高考已經很近了。
男孩對女孩說，他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兒。是的，大逆不道，他很詫異自己居然用這個詞，仿佛他就要犯下什麼重罪或者即將因為某個令人發指的作為而落得臭名昭著千夫所指似的。很可笑是吧？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如何能夠煞有介事地把“大逆不道”這四個字與自己牽扯上關係？然而，在男孩那兒，他確實覺得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兒，特別是針對他自己而言，針對他生活的這個狹隘圈子而言。他的大逆不道，其實隻是想換一種生活的態度。從小到大，他都在一種類似蒸餾水的環境裏生長，幹淨的土壤，純潔的水源，營養配比均衡的肥料，他就是一株溫室植物。他完全按照父母為自己設計的成長模式生活著。從學習委員到班長，從班長到學生會副主席，再到高三正式升為學生會主席。有記憶以來，他沒有犯過一次錯誤。除了考試有過很少幾個壞分數，他沒有遭遇任何失敗。
是的，溫室植物。
要開什麼顏色的花，結什麼形狀的果實，早已經設定好。
眼下他就要成年。
仿佛一個科學實驗品即將從裝滿福爾馬林液的試管裏打撈起來。
所有人都期待著他能夠成為一件釉質細密的精美藝術品。
然而，沒有人發現他其實早已經變質。很早以前就在性格裏在骨子裏發生了一種逆反效應的變質。他對自己曾經有過的生活從根到梢地深惡痛絕。他對女孩說，他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他已經忍受不了了！就像一個人的靈魂被當作一團泥土強行塞進模具裏，又被放置在窖爐內焚燒一般，男孩感覺到壓抑，感覺到渾身都躁動著一股戾氣。有時候坐在課堂上，周圍鴉雀無聲，他卻忽然有一股衝動，很想站起來大聲叫喊幾句，讓站在講台上指手畫腳的老師、讓坐在禮堂主席台上裝模作樣的校長，讓這十年來告訴他應該怎麼說話怎麼接人待物的這套教育，統統滾蛋！他已經受夠了這一切！
可是，一股強大的意識卻又告訴他不能夠這麼做。
因為後果很嚴重。
扯斷一根楔子，就有可能讓整座大殿的宏偉屋頂崩塌。他不能夠這麼做，後果很嚴重。他不是猛士，不是先驅，也不是終結者。他隻是一株溫室植物，一株成長環境過於理想而稍稍受了點委屈的孱弱的溫室植物。他是老師眼中的優等生，是學生會主席，是這所學校唯一有希望考上清華大學的尖子。他怎麼能夠可笑地在課堂上大嚷大叫呢？
男孩對女孩說，他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兒。
他想帶她去看一部刺激的情色電影，是的，就他們兩個人，去南渡市最有名的那家地下影院偷偷地看這種會被家長痛斥的情色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