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沉西,燦爛的彩霞失掉了鮮明的顏色,路上的行人也少了,這時起了一陣涼風,全山的樹木全都披頭散發的抖擻著,似乎在歡迎臨近了的溫柔的夜。
我不住地叫苦,身上的汗直淌,心像要跳出腔子似的那末難過。我在轎裏蹬腳大聲地喊道:
“等到了店子再給你們算帳!……叫你們喊他們等等,你們偏不叫!……這樣配當轎夫嗎?壞東西,明天不要你們抬,我另自換人,嗬!我另自換人!”
“嗬嗬!小姐,你生氣!老實地講,我們跟得上他們男子漢麼?老天偏又不給我們這些人多生兩隻腳,……”前麵的一個說。
“什麼?你們是女人?”我惶惑地問。
“不是女人是男人?”後麵的一個咕嚕道。
我的一團怒氣完全給這幾句簡單的話語消除得一絲無存,我由不得隨口問了一句:
“為什麼女人也要跑來抬轎子呢?”
“哈!哈!哈!我的老天爺,為什麼!……”後麵的一個大笑說。
“為肚皮嗬!小姐!”前麵的一個接口道。
這句話一完,兩個人合攏又是幾聲哈哈。
這種笑,在她們也許是單純的,可是我覺得那裏麵夾雜著諷刺,夾雜著血和淚,憤怒和呼號,它使我發起呆來,我木然地任她們把我抬著在蒼茫的暮色裏緩慢地走著。
弄堂裏的叫賣聲
風雨不改,每天總有許多賣零食的小販到弄堂裏來叫賣,如像瓜,糕餅,香豆,素火腿,酸梅湯之類的東西。每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特別聲調,有的聲音尖銳得震耳朵;有的又懶,又長,又低。聽去好似一個人在說夢話,又好似煙癮沒有過足,提不起神,而又不得不喊幾聲的樣子。還有的叫裏帶著唱,很可以使一個初次聽見的人發笑。
最討厭的莫過於賣茯苓糕的人,不管你午後躺一躺或是夜裏正要入睡的時候,他總要用那淒厲的,哭一般的聲音把你驚醒,那時要是手中有東西,真說不定會向他扔去,但是,一想,算了吧,別人為著要吃飯,拚著不結實的喉嚨在做廣告啦!
他們的聲音雖是不好聽,卻有著無上的魔力,往往這些聲音一來。弄堂裏的孩子們就嘈雜起來:哭的哭,鬧的鬧,跑的跑,各人去向各人的母親要銅錢買,等到媽媽被纏得不開交了,於是,銅子飛進小販的袋裏,他的貨物的一部分移入小孩的手裏。
交易成功:挑擔的,拿木盤的,各自滿足地叫著走開了。
黃昏,太陽失掉了它的威力。善於討好的涼風,把所有躲在屋裏的人們都歡迎了出來。過道成了會集所。到處有的是談話。
“我的大孩子昨天肚瀉了一次,今天還沒全好!”
“嗬!……小三也有些發吐呢……”
“天氣太熱了,大人都吃不消,還說小人……”
是的,天氣過熱,容易使人發生病症,不過,那些叫賣的聲音過多了,作興還會使幾個作母親的人哭呢!
但是賣零食的若是不叫賣,或者他的孩子的母親又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