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偏院裏。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屋裏傳了出來,門口坐著的洪婆子翻了翻白眼,繼續嗑瓜子。磕著磕著她眉頭微皺,隨即“呸”地吐出一顆爛瓜子,嘀咕道:“夠倒黴的!”說著,往屋裏看了看,咳嗽聲還在繼續,她嫌惡道:“呸!什麼南源首富之女,老婆子我伺候了三年,愣是一個子兒都沒瞧見!”
想當初,府裏的下人都搶著來偏院伺候,雖然少夫人不受寵,可她是南源首富赫連修的遺孤,亦是江州本地望族柳家的表小姐,哪知道,自打來了偏院,金銀首飾半點沒見著,反而日日短吃少喝!
越想越氣,洪婆子索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殼,扭著身子去旁處躲懶了。
屋裏,赫連玉吃力地下了床,她微微佝僂著單薄的身子,一手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慢慢走到梳妝台前,落坐後,雙目無神地盯著銅鏡。
銅鏡裏的女子看上去才雙十年華,有著姣好的五官,可幹瘦臘黃的右臉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道疤從眼臉下一直延伸到嘴角,生生破壞了女子的五官,增添了幾分可怖。
赫連玉伸手摸著臉上的疤,內心茫然,她給大表哥寫了信,可他一直沒有回複。她扭頭看了看四周,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眼,她竟在這裏呆了六年。良久,她的睫毛顫了顫,輕聲喚道:“冬雪——”
冬雪是她的貼身丫鬟,一個時辰前說去廚房領吃的,卻遲遲沒有回來。想了想,她撐著梳妝台站了起來,決定出去尋一尋她。
院內蕭條,伺候的洪婆子不知所蹤,她毫不在意地往後廚走去。
靠近後廚的柴房裏,一個身材壯碩的小廝正在穿衣服,他套上粗布麻衣,看著幹草地上穿衣服的丫鬟,忍不住蹲下去摸了摸她發黃的臉,嘖嘖道:“冬雪,你看看你,好好一個姑娘家,身子這麼幹癟,要我說啊,你幹脆跟著我算了,至少能吃飽,總好過跟著咱們病怏怏的少夫人——”
“給我!”冬雪穿好衣服,伸出粗糙的右手說道。她的臉色蠟黃,雙頰消瘦,顯得眼睛越發大了。此時盯著自己,小廝怔了一下,隨即拿起旁邊木柴堆上的油紙包,遞了過去:“呐,這是給你留的包子——”
話還沒說完就被她一把搶了過去。
冬雪小心翼翼地拿著包子,正準備離開,便見柴房門推開了。光線透了進來,門口站著消瘦的女子,她麵露震驚地看著自己。初秋的天氣裏,冬雪卻猛地覺得徹骨的寒冷,她哆嗦道:“小、小姐——”
赫連玉靠著門勉力地站直了身體,她怔怔地看著屋裏衣衫不整的小廝和冬雪,隨即目光落在冬雪手裏的包子上,良久,才啞聲問道:“冬雪,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冬雪動了動嘴巴不知道怎麼開口。她要怎麼告訴小姐,她為了幾個包子就委身於這個小廝?
赫連玉哪裏看不明白,頓時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冬雪嚇壞了,踉蹌地跑過去扶住了她,一邊哭道:“小姐,奴婢錯了——”
壯碩的小廝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忍不住多嘴道:“少夫人,冬雪都是為了你——”
“你閉嘴!”冬雪發狠地回頭喊道。
赫連玉垂頭看著她,雙手緊緊地攥著門,鼻頭發酸,她質問道:“所以之前的食物都是你換來的?”
冬雪跪在地上哭,什麼也不肯說。
“你不是說大表哥派人送的嗎?”她呢喃道,這一刻,什麼東西都明朗了,她的臉色慘白如紙。
“小姐——”冬雪哭啞了嗓子,她怎麼敢告訴小姐,她根本就沒見過柳大公子,柳府也根本就不許她進府!
一旁的小廝與冬雪廝混已久,對她有幾分情意在,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說道:“少夫人不會以為柳家還有人念著你吧?若真如此,你會淪落到現在這般?若不是冬雪,隻怕少夫人早就餓死了!”
赫連玉又吐了一口血,徹底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赫連玉迷迷糊糊地聽見冬雪的哭聲,還有她名義上的夫君周寶昌的喝斥聲。屋子裏很快安靜了下來,她聽見周寶昌不耐煩道:“不是一年半載就會死麼,怎麼還活著?”
“這——少夫人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了,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回話的聲音有些熟,她想了想,應該是府裏的王大夫。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吃力地撐坐起來,盯著屏風外的人影,緩了一會兒,才出聲道:“周寶昌——”
聽見她的聲音,周寶昌嫌惡地皺了皺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衝進內屋,咬牙問道:“怎麼,還有遺言要交待嗎?”
“我想見大表哥——”赫連玉平靜地說道。
周寶昌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大笑了幾聲,才指著她說道:“柳明棠如今已經是趙國公府的乘龍快婿,怎麼還會想著你這個醜八怪!”說著,視線落在她右臉的疤上。一想到她嫁進周府便自毀容貌,周寶昌便怒意更甚,他一把將赫連玉拽下了床,繼續數落道:“赫連玉,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一早就將赫連氏的家財給了柳明棠?你這個賤人,你還不知道吧?當初我能娶到你,可都是柳家出的主意,讓你落水被我所救,逼得你不得不嫁,怎麼到頭來你還給柳家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