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們聽到一陣熟悉而清晰的響動,是走廊盡頭大門上的鋼條打開的聲音。三個人來到莫瑞的單人間前麵,開了門。其中兩個是典獄長,另一個是“阿藍”——不,那是以前的叫法了;現在他是萊納德·溫斯頓教士,莫瑞從小的朋友和鄰居。

“我說服他們讓我代替了監獄牧師。”他說,簡短卻用力地握了一下莫瑞的手。他左手拿著一小本《聖經》,食指夾著其中某一頁。

莫瑞輕輕地笑了,把麵前小桌上的兩三本書和幾個筆架按順序擺放整齊。他也想說點兒什麼,可腦子裏想不到一個合適的句子。

囚犯們給這個八十英尺長、二十八英尺寬的牢房起名叫“黃泉巷”。此時,黃泉巷的日常典獄長,一個身形壯碩、舉止粗獷但待人友好的男人,正從口袋裏掏出一瓶威士忌,邊遞給莫瑞邊說:

“這是常規動作了,你懂的。需要壯壯膽兒的人都喝了。喝下去也不會有上癮的危險,你知道的。”

莫瑞幾乎一飲而盡。

“好樣兒的!”典獄長讚了聲,“這就相當於給你來一支神經強壯劑,之後的一切就會跟絲綢一般平靜順滑了。”

他們一塊兒來到走廊上,七個死囚都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黃泉巷是他們所處世界之外的一個世界;在這裏,人們已經學會了在被剝奪掉五感中的一感或幾感時,用另一感去彌補感官的不足。每個死囚都清楚,時間快到八點了,而莫瑞即將在八點整坐上電椅。在這類黃泉巷裏,其實也存在著所謂的罪犯貴族圈。一個敢於公開殺戮的人,把敵人或追捕者打倒在地、被原始的情感和戰鬥熱情所驅動的那種“高等”罪犯,對於人類中的鼠輩、蜘蛛輩、蛇輩是絕對不屑一顧的。

因此,當莫瑞在兩位典獄長的押送下朝著走廊盡頭走去,七個死囚中隻有三個向莫瑞出聲道別——有博尼法西奧,有馬爾文 —— 他在試圖越獄的時候殺了一名典獄長,還有巴塞特 ——一名火車大盜,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槍殺了一個快遞信使,因為他命令所有人舉起手來的時候,隻有這個人拒絕照做。其餘四個囚犯都在各自的號子裏悶不吭聲,毫無疑問,他們都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在這黃泉巷裏格格不入,因為在他們的記憶中,自己的違法行為跟另外幾個比起來絕對是要遜色不少的。

莫瑞此時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平靜世界裏,任思維遊走,對外界的一切幾乎全無所謂。行刑室中聚集了大概二十人,其中有監獄官員、新聞記者和圍觀群眾

就在這裏,一個句子的正當中,死神之手打斷了歐·亨利最後一個故事的講述。他本來意圖創造出一個跟以往都不同的故事,用一種從前沒有嚐試過的全新形式開創一個新係列的先河。“我想讓人們看到,”他說,“我可以寫出新東西—— 意思是對我自己來說的新東西—— 一個不堆砌俚語的故事,一個直接的戲劇性情節,以一種更為接近我心中真正的‘講故事’概念的手法呈現出來。”在動筆寫這個故事之前,他為情節如何展開寫出了一個大略的提綱:莫瑞是個罪犯,罪名為殘忍地謀殺了他的愛人—— 這是一次因嫉妒而臨時起意的謀殺 ——他一開始麵對著即將到來的死刑,還是一副表麵冷靜而無所謂的樣子。當他接近電椅時,卻被一陣驚濤駭浪般的情感變化吞沒了。他渾渾噩噩,呆若木雞,不知所措。整個行刑室的情形——見證人,旁觀者,行刑準備——在他眼裏都變成虛幻一般。他的腦海裏思緒飛閃,他隻覺得身處一個可怕的錯誤之中。為什麼自己會被綁在椅子上?他做了什麼?犯了什麼罪?在典獄長調整綁帶的片刻,他眼前出現了一幅幻象。他做了個夢。他看到一間鄉村小木屋,建在似錦花田之中,在太陽照耀之下閃閃發光。屋裏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他跟他們說話,原來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小屋就是他們的家。所以,這說到底是一個錯誤。有人犯了個可怕的無法挽回的彌天大錯。對他的指控、審判、定罪還有電椅死刑——都是夢。他把妻子擁進懷中,親吻他的孩子。沒錯,幸福結局在這裏。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然後——典獄長一個手勢,致命的電流嗤啦開啟。

莫瑞做錯了夢。

犯人們聽到一陣熟悉而清晰的響動,是走廊盡頭大門上的鋼條打開的聲音。三個人來到莫瑞的單人間前麵,開了門。其中兩個是典獄長,另一個是“阿藍”——不,那是以前的叫法了;現在他是萊納德·溫斯頓教士,莫瑞從小的朋友和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