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知道比利很能幹。他當時一心要勸說本區的負責人,想辦法在本區建一個運動場。雖然我們始終沒有得到運動場,棒球製服倒真得到了。
比利這位禿頂大胡子的矮胖子,不僅對小孩子特別愛護,而且對大人的困苦也很關切。他不知化解了多少冤仇,指導了多少新來的移民,他們初到這陌生的地方,一切生疏,他溫和而又耐心地教他們適應這裏的風俗習慣。酒鬼潘雅改過自新,就是他的功勞。
潘雅做零工賺來的錢全換成了酒。有一天,比利看到潘雅在街上踉踉蹌蹌,終於倒在一家門口,呼呼大睡。比利忽然計上心來,去賣了一些東西。下午潘雅醒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上又髒又臭,比利便過去扶住他,帶他到理發店去,給他洗頭、理發、修麵,請他洗澡,換上新衣服,讓他站在鏡子前,瞧瞧自己容光煥發的樣子。
“老兄,”比利說,“你現在和港口的自由女神像一樣了。”
潘雅搖搖腦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像自由女神像?”
“當然啦!”比利興高采烈地說,“你們倆都是自由的象征。你擺脫了酒,自由了。從今以後,你就是這條街名正言順的自由女神像,也是我的助手了。打掃店鋪,開電燈。周薪5元!”
比利在潘雅的新衣上別了一枚別針,上麵是自由女神像。
潘雅的自尊心恢複了,戒了酒,不久之後,當了某公寓大廈的管理員。一直到他死,不論他穿什麼衣服,工作服也好,星期天穿的漂亮衣服也好,胸口總是別著那枚小別針。
現在我就要見比利最後一麵了,我想到自己應該感謝他的地方實在太多。多虧了他,我們許多孩子才領略到美:他告訴我們,一個人隻要有抱負,窮和貧民窟也擋不住上進。車子開進了舊日的街坊,我心裏深深自責,為什麼不早回來,讓他知道我並沒有忘記他。這裏的變化非常大——許多新建的公寓大樓,周圍有草地和樹木,醜陋的舊建築拆了,新建了好幾個廣闊的運動場。我知道許多變化都應該歸功於比利,因為他一直在奮鬥,要求種草種樹,爭取兒童遊樂場,而且他的“老朋友”有些長大成人,還為這一帶的建設出了力。
比利的太太帶我進了臥室,我發現比利也變了。他變得瘦骨嶙峋,臉像瓷器一樣蒼白,隻有烏黑歡愉的眼睛和粗大飄散的八字胡還是老樣子。
“你瞧,我把醫生請來了。”比利太太說。
他在床上稍稍撐起身來。
“走近一點兒,馬克斯,讓我好好地瞧瞧你。”他細細地瞧了我一陣,咯、咯、咯地笑,“你差不多沒有變,記得吧,你媽最喜歡你的那些小卷發,那天我把它剪了,你才像個男孩子。”
我一時說不出話,隻是握住他的手。
“馬克斯,”比利說,“你是能把別人身上的疤去掉的醫生,是吧?”
我點點頭。
“也許你會以為我發癡了,說實話,我年輕時在西西裏,壞得很,野得很。我跟人打架,動刀子,我狠狠地戳了人家幾刀,人家也戳了我一刀,留下一個疤,”他又湊近些道,“馬克斯,我就要去見上帝了。上帝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不願讓他看到我的疤。因為我覺得羞恥,你肯不肯把我的這個疤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