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淡然道:“也同孫夫人一樣,身不由己。”
我垂眸笑笑,我已不是原來那個無所顧慮的香香,他也不是南陽那個孑然一身的諸葛亮,的確,我們都身不由己。
沉默了一會兒,諸葛亮思索道:“方才孫夫人所唱的一曲,雖無固定的格律,卻自有灑脫,氣勢磅礴,令亮有種淩空飛躍,俯瞰曆史長河之感,確實,亂世塵灰轉眼即沒,這個時代,不過也是滄海一粟罷了。”
“但這個時代,必定會因為一些人而偉大,”我堅定道,“而這歌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將成為後世人對周公瑾的評價,不會因任何詆毀、任何醜化而改變。”
雖感受到我憤憤不平的情緒,他也隻是稍微怔了怔,並不多問,而是道:“孫夫人,不知這最後一句中的‘三國’是何意?
我的心境仍為平複,語氣不善的回道:“臥龍先生未出草廬而已有隆中之對,難道還不知道這是何意嗎?”
諸葛亮不以為意,淡淡的擺擺羽扇,笑而不語。
許是最近的心情使然,今夜我心裏像是充斥了憤懣,因而就勢道:“隻是香香還有一事不明。”
他道:“孫夫人請說。”
我追問:“諸葛先生胸懷大誌,當年在隆中自比管、樂,待價而沽,為何最後千挑萬選,卻跟了劉備這麼個……毫無實力,空有滿嘴仁義道德的人?”
諸葛亮的眉毛抬了抬,似在訝異我會如此評說自己的夫君,但這種訝異稍顯即逝。他想了想道:“亮的夫人淑淑常引《墨子》說:‘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曹操以武力征服各方,屠戮百姓,所到之處,屍橫遍野,便是讓他篡奪了漢室江山,如此霸道的治世理念又能保得幾世安穩?主公常言‘以人為本’,在他看來,百姓便是資本,也是根本,與亮心中的‘以仁治世’不謀而合,假仁假義也好,真仁真義也好,百姓感受到的是‘仁’,那整個天下便是‘仁’,亂世之中,民不聊生,唯有‘仁’字,方能真正解民倒懸,恢複漢室江山。”
我問:“即使有百姓死心塌地的跟隨,憑借一時運氣,僥幸獲得些土地,但沒有真正的政治軍事實力,遲早還不是要傾覆滅亡?又能保得幾世安穩呢?”
諸葛亮慨然道:“確實,如孫夫人所歌,是非成敗,本就是轉瞬即逝。齊桓公晚年不納管仲之言而自毀長城,燕惠王聽信讒言而使樂毅功敗垂成,即便如此,管仲因使齊桓公春秋稱霸,樂毅因助燕昭王複燕滅齊而彪炳青史,更為重者,二人實現了自我所堅持的治世理念,人之一生所求不過如此。”
所謂明君強臣,應當是互相成全吧,劉備和諸葛亮,亦是如此。
“我想,”他看了看我,然後緩緩仰頭,“公瑾也是作如此之想吧。”
的確,所以周瑜才會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放棄人倫之樂,拋卻兒女情長,堅持舉兵向益州進發,為江東燃燒生命最後的光與熱,這就是他的理念。
“隻可惜,”諸葛亮歎,“亮此生之中,恐再難逢如公瑾這般的良朋知己了吧。”
我道:“若是公瑾哥哥在世,他朝相逢,也許是在戰火硝煙之中,也難敘知己之誼了吧。”
諸葛亮放聲笑道:“既為知己,何分敵友?是友,並肩聯袂,摧枯拉朽,是敵,棋逢對手,酣暢淋漓!”
片刻,他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公瑾,來日……天上再見。”
鼻尖一陣酸澀,我道:“諸葛先生,夜已深,你我,各自歸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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