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海昌時,那裏的空氣卻壓得陸議喘不過氣來。各個村落疫疾橫生,土地荒廢,民不聊生,而腦滿腸肥的官員卻置之不理棄之不顧,甚至利誘威逼陸議無需插手。
而他又豈能安之若素?雖然前路阻礙重重,他仍是義無反顧。他陸議,不是向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麼?
首當其衝的問題便是治療疫疾。若百姓不複存在,則一切皆為空談。但僅這一個問題,又談何容易?良醫難覓,良方難尋,又逢吳侯征戰,所有上書都石沉大海。而百姓深信巫醫道術,不肯積極治療。這一切,使陸議一籌莫展。
令他沒想到的是,事情的轉機,因為一個人的出現。
他不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她不是養在深閨的孫府小姐,吳侯的妹妹嗎?正是這個身份,讓他一直刻意疏遠,雖然明知道,她對自己有點不同。孫陸兩家,有著千絲萬縷的恩恩怨怨,即便是如今依附孫權,毫無建樹的他又如何與她相配?何必累人何必累己?
強烈的壓製下初相逢時心中的悸動,陸議卻又覺另一陣眩暈襲來,他知道,是自己的身體終於因連日來的疲憊而支撐不住了。
縣府內,醫官等同於判了自己死刑。從未想過自己會大限將至,陸議心煩意亂。他表麵平靜如常的讓所有人離開,卻在阿誌堅持要送藥給自己時忍不住大聲喝退了他。阿誌從未見過公子動怒,一時也不敢有所堅持,退出了房間。
陸議試圖用書簡來穩定煩亂的心神。而就在這時,她走了進來。她堅持喂他吃藥,她堅持陪在他身邊,她說:“尚兒,隻對伯言好。”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動。當他以為全世界隻剩自己的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進來,說,她隻對他好。
而後,她苦苦研究治療疫疾的方法。雖然她的醫術並不那麼高明,雖然她的治療過程讓他苦不堪言,可莫名,他自虐的想讓自己慢些好,但一看到她自責的神情,又恨不得即刻複原。
陸議的病終於還是好了。同時,海昌的疫疾問題也迎刃而解。然而這隻是一個開始,他要麵對的問題還有很多,慶幸的是,她留了下來陪他一起麵對。
陸議以為,自從父母過世的那刻起,他便忘了什麼是害怕,哪怕在自己生命垂危的關頭,他再不甘,也從不會害怕。然而,當她在祥雲寨被張醉擄走時,當聽到她無助的呼救時,他的內心,湧起一種令自己瘋狂無措的前所未有的恐懼。當他追到山洞裏摟住她的那一刻,他告訴自己,這一次,他不會放手。
在山洞裏,他聽她說了很多很多話。他終於知道了,她就是尚兒——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他也知道了,她並不是吳侯的親妹妹——其實此刻她是誰又有何重要?他抱緊她,吻住她……他想,其實在這個破山洞裏待一輩子也好,真的。
令他同樣忘不了的,還有那個月夜的星輝。那晚在書房,翻完了最後一卷資料,才意識到今日是自己年幼時最開懷的日子。可是,記得這個日子的人都已不在世上。他突然想見尚兒,而就在推開門的那一霎那,發現她就在自己眼前。多麼美好!執子之手,與子同遊星河!他發現,他們的心靈竟如此契合。
想到那一夜海昌的星空,陸議心理一陣翻滾,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幾分。意料之外的,竟是挑斷了第二根弦。他皺了皺眉。
商弦折。長夜未央月皎皎。
七月流火,暑氣漸退。八月桂香,秋意漸濃。
治療疫疾,恢複農耕,平定山越,整治軍隊……所有的公務,皆因為尚兒相伴,似乎都變得順利輕鬆起來。
尚兒很特別,雖然陸議對女孩子了解的不多,他仍覺得她很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