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允澤微微躬身,道;“請娘娘放心,這是臣分內之事。”
隨即大殿裏是片刻的安靜。周儇突然低聲問;“胡允澤,你會撫琴嗎?”
這個問題太突兀,胡允澤的心跳仿佛停了一下,他客氣的自謙道;“略通一二。”
“那你就為本宮彈奏一曲吧。”
胡允澤此刻的心情複雜難辨,宮人取來琴放在案上,他便坐了下來,指尖拂過琴弦,琴音隨心聲徐徐流出,宛如天籟,卻隻有彈奏它的人明白。
周儇靜靜聽著,延綿起伏的琴音,有靜看閑聽花落的淡雅醇厚,有高山流水的浩然空靈,還有金戈鐵馬的壯闊蒼涼,又有鉛雲沉積的壓抑悲涼……許多模糊的畫麵在腦海中如浮光掠影,不斷交疊相映,又來去匆匆。窗外的天色又暗了幾分,她忍不住想,外麵是不是已經下雪了?心中有一扇緊閉的門打開了,她仿佛在短暫的片刻曆經了很多驚心動魄的場景,她和獨孤崛在林中初遇,沐浴著秋陽的暖色,似乎永遠不會凋零;夜幕下的雪山上,衝殺聲幾乎撕裂耳膜,數不清的箭矢從眼前飛過,他卻將她緊緊擁在懷裏。然後,她又到了那個下雪的夜晚,她手中的匕首刺進他的胸膛,流出的血在刹那間覆蓋了整個世界……
更多零碎的片段就像漫天的碎雪,帶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父親,大哥,筱悅,還有臉上的笑容是那麼快樂的她……一切的一切又很快淡入窗外鉛灰色的天際,整個世界又突然陷入一片混沌中。
那些歲月對她來說是一生一世,卻又是彈指一揮,到現在,都結束了。
琴音變得越發哀傷,雙目彌漫的水霧裏,是胡允澤模糊而遙遠的麵龐。
“夠了!”她突然開口,像是從一場迷夢裏駭醒過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
琴聲戛然而止,胡允澤看著她,雙目晗慟,以為是自己失態了,卻看到女子美麗絕倫的臉上滿是淚水。
他連忙站起來,關切的問;“娘娘,你怎麼了?”她的心中到底隱藏多少悲苦?和自己一樣,又不一樣……
“本宮沒事,隻是想起已故的父親。”她沙啞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倦意。
他跪倒在地,低聲說;“都是臣不好。”
“不關你的事,本宮很高興能有你這樣的知己。”她長出了口氣,嘴角浮出一絲微笑,對他擺了擺手。“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胡允澤正要起身,門外突然傳來內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獨孤崛一身龍袍的明黃色身影出現在門口,周儇迎上前盈盈下拜。“參見皇上。”
獨孤崛看到周儇臉上的淚痕和案上的琴,深瞳中有一種情緒一閃而過。他沒有伸手扶她,隻是從她身旁走過去,淡淡道;“都起來罷。”
然後看著胡允澤冷冷地問;“皇後為何會落淚,你最好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等胡允澤開口,周儇迎上獨孤崛質問的目光,坦然解釋道;“臣妾剛才聽胡大人彈琴,想起自己的父親就忍不住落淚了。”
獨孤崛便沒再多言,擺手讓胡允澤退下。
“你是皇後,在一個臣子麵前這樣失態,傳出去成何體統?”獨孤崛責備道。
“臣妾知錯,今天的事不會傳出去的,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周儇看著他棱角分明的麵龐,眸光交彙,時間像是停住了,許久,她的聲音如夢囈般傳出,“你還記得嗎,曾經,你經常為我彈琴,而我則會和著琴音為你舞劍。你說我的舞在整個魏國都是最美的。”
他的臉上終於有了動容,“儇兒。”
她苦澀地笑了,那是在多少年前?
前世今生,恍如一夢……
他身著的淡金色龍袍刺痛了她的眼,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襟,聲音在崩潰的邊緣,“獨孤崛,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娶我,後悔當我提出和離的時候強行將我留下?或許你還會惋惜,為什麼當年你母後那碗毒藥沒能要了我的命,隻是殺了我的孩子,讓我品嚐到了什麼是仇恨的滋味……”淚水滾滾而落,她邊說邊笑,邊笑邊哭。為什麼她還活著?如果在他最愛她的時候死去,所有的愛與恨都變成了墓碑上的幾行碑銘,會不會在他的心中留下最深最痛,一輩子都無法愈合的傷疤……日日月月年年承受著失去她的折磨,每個漫漫長夜都會發瘋的思念她?
可是,她還活著。她想和他並肩而立,想和他白頭偕老,可他卻容不下她了。
獨孤崛握住她的雙手,直到現在,他的心依然會被她的眼淚灼痛。
“儇兒,朕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麼?世上沒有一個女子會像你這樣算計自己的丈夫。”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暗啞,說完放開她,決然離去。
數日後,周儇再次召見胡允澤,身邊多了一個妙齡少女,她是周儇的堂妹——平南郡主周婧。
又過了月餘,胡允澤親自到周家提親。他和周婧的婚事得到皇帝的恩準,周儇暗暗鬆了口氣。
卻不想幾日後,胡光世突然入宮求見,他現在已經是禁軍統領,周儇並不經常召見他。當他請周儇屏退所有宮人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請周儇收回成命,他的弟弟可以娶周家的任何女子,唯獨周婧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