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失去你並不等於失去一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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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無忌憚的笑聲,從隔壁吉書記那間房門緊閉的辦公室裏一陣一陣地傳出來,把敬則的神經搞得一拎一拎的,他覺得腦袋都快要炸開了。

與隔壁吉書記那間寬大的辦公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間秘書辦公室顯得很擁擠,三個秘書一言不發地坐在自己的電腦跟前,都各顧各忙著。屋子裏靜靜的,從隔壁傳來的笑聲於是就顯得格外地清晰。那是兩個人此起彼伏的笑聲,一個是男人縱情的笑聲,毫無疑問那是從吉書記的胸腔深處爆發出來的;另一個則是女人的笑聲,說確切點,應該是建設局賈局長的笑聲。不知道其他兩位秘書的感受如何,反正在敬則聽來,那笑聲格外的刺耳,格外的放浪,格外的肆無忌憚。

賈局長和敬則的年齡不相上下,都三十剛剛出點頭兒,早些年她還是基層某街道辦事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辦事員,近兩年卻像雨後春筍般突然冒了出來,從街道辦事處黨辦主任,到街道辦事處副主任,再到這個縣級市的建設局局長,一年一個台階,連著往上跳。敬則十分清楚,這個賈局長之所以能如此茁壯成長,關鍵是因為她摸著了門道。

作為在市委機關工作了將近十年的秘書,敬則十分清楚那門道是什麼。在這個縣級市裏,市委副書記吉紀光就是那道決定幹部升遷的門。這個吉書記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以他的政治手腕,本來早該繼續往上發展的,但是他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對女人特別感興趣,雖然這方麵他還不曾鬧出過什麼實質性的問題來,但也足以叫上級組織部門不踏實的。因此,市委書記和市長一任任地換,他這個管幹部的副書記卻一直沒能扶正。不過這麼一來,他在這個市的根反倒紮得更加深了,大家都知道,書記和市長遲早都會走的,巴結好這位根深蒂固的副書記,才是上上之策。於是,投其所好者、投懷送抱者絡繹不絕,書記和市長是隻要不影響到他們的位置和前途,一概睜眼閉眼。於是,這個市的女幹部便異乎尋常地多起來了,吉書記辦公室裏嘻嘻哈哈的浪笑聲也日益頻繁起來。

敬則在這樣的環境中耳濡目染多年,早就清楚應該怎麼做,才能出人頭地,可他一直沒有行動。起先那些年是因為不屑,他覺得自己已經站到了領導的身邊,隻要盡心工作,領導就會看得見的,何必畫蛇添足搞那些不上名堂的動作?之後這些年卻是因為無奈,看到別人在自己之後悟到了那門道,紛紛後來居上、捷足先登,他著急過、忿滿過、不平過,但除了越積越多的怨氣,最終他還是沒有任何行動。有人好心地暗示過他,他隻是笑笑,他心裏明白著呢,可是誰叫自己沒有這方麵的資本呢。

2

隔壁又爆開了一波猛烈的浪笑聲,敬則的神經頓時又被激靈了一下,算什麼東西嘛!他真想張口罵出聲來,可終於還是憋住了。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辦公室裏的其他二位,發覺他們都是一派全神貫注努力工作的神色,心裏不禁切了一聲,便把湧到了嘴邊的牢騷話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這一咽,胸口突然感覺堵得慌,腦袋也變得更炸痛了,他隻好伸出兩手捧住腦袋,用倆大拇指緊緊地按著太陽穴。

下班鈴聲響起的時候,隔壁房間的門終於打開了,賈局長滿麵春風地推門而出,一麵還回頭向著屋裏嬌笑道:“那您可一定要抽時間來我們局裏親自指導工作啊!”此時敬則正端著喝了一天的茶杯,準備去盥洗室把杯子洗淨了,看到賈局長出來,臉上便條件反射地堆上了笑,口是心非地招呼道:“賈局長好。”“噢,林科啊,你們都還沒走哇?”賈局長朝秘書室裏瞟了一眼,臉上還是掛著笑容,身板卻下意識地挺了挺,語氣顯得相當地親切。

“快了,快了,等領導下班了,我們就走。賈局長,慢走啊!”敬則沒有心思跟賈局長套瓷,便端著茶杯繼續往盥洗室走去。

洗完杯子回到辦公室,隻見吉書記夾著包踱到了秘書室的門口,不高不低地喊一聲:“小周,我們走!”坐在敬則對麵的那個小夥子便飛快地從桌上抓起一隻公文包,箭一般地射了出去。敬則知道,吉書記晚上一定又有應酬了,真是謝天謝地,不用再陪到很晚回家了。

吉書記前腳剛走,靜悄悄的樓道裏突然就有了一小陣的熱鬧,關門聲、鎖門聲、招呼聲和紛紛離去的腳步聲,隻嘈雜地持續了那麼幾分鍾,樓道裏便又重新恢複了寧靜。這些天,市委書記出國考察,留守的吉書記全麵主持市委的工作,所以隻要吉書記走了,大家就可以放放心心地回家了。

敬則傻呆呆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突然有一股強烈的落寞襲上了心頭,想著別人或去聚會瀟灑,或回家享受溫馨,便感覺全世界就剩下了他一個人是孤單寂寞的。他常常會有這樣的感受,特別是進了市委機關之後,他經常會有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敬則的這種心態應該是與他的經曆有關的,作為一個農村出來的人,他早早地品嚐到了孤獨的滋味。從初中開始他就離開鄉下的父母住在縣城的學校裏,完全靠著自己的努力,從小縣城考到了省城的大學,又在毫無背景和關係的情況下,考進了公務員隊伍,被分派到這座陌生的小城工作。在街道辦事處工作了三年,憑著紮實的寫作功底,他被市委辦公室領導相中,從街道辦事員一躍成為市委辦秘書。在別人看來,敬則的運氣是相當不錯的,隻有他自己知道,為了出人頭地,他是如何謹小慎微地做人、兢兢業業地做事的。在這個城市裏,他沒有知心的朋友,所有的一切都隻能憋在心裏一人承受。到了人才濟濟、關係複雜的市委機關後,敬則的努力似乎不再有什麼明顯的效果,整整九年過去了,他才當上了一個信息科科長,而別人卻紛紛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跳到了他的前頭。於是,孤獨和失意就更加頑固地纏上了他,讓他變得敏感和消極。

3

嘀—嘀—嘀—清脆的手機鳴叫聲把出神的敬則拉回到了現實中,他看了一眼手機,已經過六點。糟糕!跟葒影約好了晚上六點在怡香居吃飯的,他趕緊下樓,騎上電動車匆匆出門。

想到葒影,敬則的心底才開始有了些許暖意。葒影是一所中學的英語老師,長得挺漂亮,脾氣也很好。敬則是在一位學長的婚宴上認識她的,其實當時他們並不坐在一桌,可不知怎麼的就聊上了。葒影特別善解人意,和她在一塊兒,敬則什麼事都不用操心。有次,那位新婚的學長發現了敬則和葒影在交往,話中有話地說:“敬則你可真有福氣啊,葒影是個好女孩呢,多少人追求她她都沒看上。”

是啊,葒影是個好女孩,是個善良的女孩,周圍有那麼多好男人,可她偏偏愛上了我。敬則心不在焉地駕駛著電動車,想見到葒影的願望竟變得從沒有過地迫切。

趕到怡香居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遠遠地看到那個纖弱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寬大的餐桌前,敬則的心中驀地生出了一絲感動,他對自己說:林敬則,即使全世界都不在乎你,可還有葒影在乎你;即使全世界都遺忘了你,可葒影一定不會遺忘你。

像有心靈感應一般,葒影突然轉過臉來,看到敬則已在身後,高興地揮了揮手。

“又加班了?”敬則剛落座,葒影就把一杯酸梅汁推倒了他跟前,這是敬則最愛喝的飲料。“我還擔心你趕不過來了呢,沒想到你過來得還挺快的。”葒影情緒不錯,她向遠處招了招手,聲音非常好聽地喊:“服務生,可以給我們上菜了。”

“沒加班,就在辦公室傻坐了一會兒。”敬則想也沒想,就照實說了。

“怎麼啦?有什麼事不開心嗎?”葒影望著敬則,小心地問道。

“也沒什麼了,就是心裏有些不爽。”想起下午吉書記辦公室裏的浪笑聲,敬則感覺胸口又有點堵起來了。他推開麵前的酸梅汁,抓起桌上的一瓶啤酒,滿滿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了。

看到敬則猛喝啤酒,葒影有些意外。她猶豫了一下,伸過手輕輕地蓋在敬則的手背上,柔聲地問:“什麼事叫你心裏不爽?能跟我說說麼?敬則,別老是把不開心的事憋在心裏好嗎?”

敬則覺得還是很渴,便又一氣喝了大半杯啤酒。這時,他突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傾訴的衝動,於是,趁著酒勁,他把在單位裏遇到的種種不快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葒影,末了,他長歎一聲:“哎,現在用幹部,說說是越來越民主、越來越公開,其實還不仍舊都憑領導的喜好?想想真沒意思哪!”

“真有這麼黑暗嗎?”葒影睜大了眼睛,有些將信將疑:“你們這些年提拔的幹部不會都是女的吧?敬則你說得有點誇張了吧?”

“誇張?我說的全都是事實!”敬則激動起來:“全部提拔女幹部當然不可能,可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女的,這個比率已經是高得離譜了!”

“那還有將近一半的男幹部呢?他們不還是得到了提拔?”

“切,你當他們憑的就是真本實力啊?”敬則突然忿忿不平起來:“督查科的周錦坤你知道吧?就是前年才進我們辦公室,腦子很活絡的那個,我跟你說起過的。上個禮拜他被提到宣傳部去做副部長了。你知道他靠的什麼?靠他那個在市一醫院當護士長的小姨子啊,去年下半年吉書記膽結石開刀,周錦坤的小姨子就和他搭上了。”

“還有統戰部的那個蔣傑,我靠,真是更加做得出啊,跟著吉書記出了一趟差,就開始有事沒事往我們這邊跑了。前幾個月,他不知從哪裏帶了個風騷的女人過來,說是什麼重點統戰對象,結果和吉書記結上統戰對子了。靠,才過了幾個月,他就當上統戰部的副部長了。”敬則罵罵咧咧地,說得有些忘乎所以:“你看啊,那些提拔的男幹部,有幾個不是靠了女人的?投懷送抱他們是沒有先天的資本,投其所好總還是可以想辦法做到的吧……”說到這裏,敬則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把話打住。他抬眼看了看葒影,果然發現葒影的臉頰緋紅,眼神也有些異樣。四目相交之際,葒影的眼睛迅即避開了。

敬則的心跳也猛然加快起來。

4

誰說沒有一見鍾情?葒影自從第一次接觸到敬則,就被他吸引了,敬則的帥氣、淵博,還有他眼神中那種憂鬱的氣質,都讓葒影深深地著迷。以前她一直想不通,像敬則這樣一個從偏遠農村出來的男人,怎麼會有那種落難王子般的憂鬱氣質,直到那天,酒後的敬則向她傾吐了事業上的不得誌,葒影才意識到,原來在敬則的心內深處埋藏著那麼多的失意和落寞。她有些自責,覺得自己作為敬則的女朋友,交往了都快有半年了,到現在才知道敬則內心的苦楚,這簡直是一種失責,她決心用加倍的柔情去溫暖敬則的心。

從那天起,葒影感覺忽然間變得沉重起來,她越是想讓敬則開心,就越發現敬則原來有著那麼多不開心的時候。以前看到敬則目光中的憂鬱,葒影是那樣地迷戀,而現在,每當看到這種眼神,她就會心焦、心疼,因為她知道敬則的內心正在經受煎熬。她的喜怒哀樂,已經完全因敬則的情緒而左右。

這天放學的時候,敬則突然出現在葒影的學校門口,看到他神采奕奕的樣子,葒影的心情頓時如春天的野花般爛漫起來。

“今晚想去哪裏?”敬則破天荒地征詢葒影的意見,顯示出從未有過的主動。

葒影覺得有點怪怪的,但是卻很受用、很幸福,她跑過去挽住敬則的手臂,開心地說:“吃壽司,我想去吃壽司!”

“好,那咱們就去元綠吃回轉壽司吧。”

“今天有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啊?”當一道道精致的壽司呈現在麵前的時候,一種久違的輕鬆和愉快刹那間溢滿了葒影的心頭,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呃……”敬則突然變得有些猶豫起來。

看到敬則欲言又止的樣子,葒影的心裏沒來由地緊了一下:“什麼事啊,你說嘛。”

“是這樣的,今年我們市裏的招商引資任務完成得不好,特別是外資,離年初預定的目標還差一大截,領導們很著急,決定親自掛帥,兵分幾路外出洽談合作項目,因為都是外資項目,所以要臨時物色一些翻譯。”敬則看了葒影一眼,迅即又把目光跳開了:“我想推薦你參加。”

“推薦我?這是好事呀,能行麼。”葒影笑起來,可是笑到一半,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因為敬則一點沒有高興的樣子,而且眼神還躲著自己,她霎時明白過來了:“你要推薦我參加的是誰帶的隊?是你們吉書記?”

敬則已經垂下了頭:“隻是當翻譯而已……”

葒影的眼光中生出了一絲幽怨,她盯著敬則,緩緩地問:“隻是當翻譯,那你幹什麼這麼不高興?這麼吞吞吐吐的?”

“算了!”敬則突然抬起頭,聲音也提高了不少:“我隻是隨口說說的,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望著有點失態的敬則,葒影的眼圈猛地紅了起來。

5

接下去的幾天,敬則都沒有來看葒影,葒影的心裏又漸漸生出些許忐忑來。她打電話過去,敬則的聲音顯得很疲憊,隻說單位裏很忙,領導布置了一大堆的招商材料和講話稿要趕出來,便掛了電話。

於是葒影的心又有點疼起來,敬則那雙深邃的眼睛老在她眼前晃著,那眼睛裏滿是無助的神色,就好似片片無形的劍刃,時不時在她的心頭輕輕地剜動一下。葒影終於受不了了,別說是去給吉紀光當翻譯,就是再大點的犧牲,也總比眼睜睜看著敬則痛苦強吧?

“敬則,你說的那個當翻譯的事兒,現在報名還來得及嗎?”葒影想了一夜,最終還是選擇了打電話的方式,她忽然有點沒來由地害怕和敬則麵對麵。

敬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你想好了嗎?”他的聲音有點發沉。

“嗯,如果來得及,你就幫我報上去吧。”葒影對著話筒無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竟有點悲壯的味道。

“葒影……”敬則的聲音低了下去:“謝謝你!”

敬則是直接向吉紀光推薦葒影的,為此他躊躇了好久,生怕弄巧成拙,讓吉書記感覺到唐突。沒想到事情卻是這般的順利,聽說敬則有一位合適的翻譯人選,吉書記饒有興趣地問:“是什麼樣的情況,說說看?”

“她是我同學的一個朋友,叫趙葒影,在十八中當英語老師,口語非常棒,以前也幫別人做過一些談判的翻譯。”按照事先想好的說法,敬則小心翼翼地介紹著葒影。看到吉書記的臉色挺開朗,他忍不住現場小小地發揮了一下:“關鍵是她很年輕,形象氣質都好,對洽談項目會有幫助。”

“好,好,好,小林,我相信你的眼光。”吉紀光爽朗地笑了起來,他用手朝敬則點了點:“你馬上跟組織部的楊副部長報告一下,就說我已經同意了。”

“是!”敬則激動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吉書記會這麼幹脆地答應這件事。奇怪了,平日裏讓敬則恨不得捂起耳朵的吉書記的笑聲,這會兒卻是那樣的豪爽,那樣的好聽,讓敬則心裏感覺特別的踏實。

6

不久,由市四套班子領導掛帥的10支招商隊伍就開始紛紛行動了,吉書記帶著他的那支招商分隊趕赴上海,將走訪一批世界五百強企業和總部直接設在上海的大型外資企業,葒影被暫時從學校借調過來擔任這支招商隊的翻譯。而敬則沒有參加任何一支招商隊,他被安排留守機關。

市委書記和幾位副書記,甚至連辦公室的毛主任都外出洽談項目去了,剩下留守機關的嘍羅們就像過節一般,從來沒有這樣輕鬆自在過。

而敬則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焦躁。白天,他坐在辦公室裏有些無所事事,常常盯著麵前的電話機發愣,他真想拿起電話撥通葒影的手機,問問他們那邊的情況,可是這種衝動最終被他硬生生地壓住了,沒準兒葒影正在翻譯領導的講話呢,這時候打過去不是添亂麼?到了晚上,敬則迫不及待地打過去,葒影那邊卻是鬧哄哄地一片嘈雜聲,敬則喊了好幾聲,卻隻聽她在那頭一個勁地喂喂喂,顯然是根本聽不清電話裏的聲音。敬則估摸著葒影一定是在酒席上,正想提醒她走到外麵去接電話,電話突然就斷了。再打過去,就一直都是“對方已關機”了。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葒影的電話終於接通了,敬則握著話筒的手忽然有點抖動。

電話一直響了五聲,才傳來葒影懶洋洋的聲音:“喂——”

“葒影,你還好吧?白天走了多少企業?翻譯還順利嗎?”

“好的,你別擔心,都很順利的。”葒影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

“你好像喝了不少酒?”敬則有些擔心起來:“剛才我打給你的時候你們是在吃飯吧?後來你怎麼就關機了呢?”

“還不都是你給我找的好事。”葒影似乎有點怨氣:“你們那個吉書記,酒桌上可真是有點瘋呢,自己狂喝不說,還硬逼著我們喝。偏偏這時候你又一個勁地來電話,可就惹到他啦,非要我把手機關了,你說我能咋辦?”

“對不起,葒影。”敬則突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接下去的兩天,敬則再沒給葒影打過電話,雖然他的一顆心始終拎著,但他終於還是克製住了自己。而這兩天葒影竟然也沒有打電話回來。

第三天的傍晚,敬則終於接到了葒影的電話,說是已經在回程的路上,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就可以到了。

“你不用過來了,他們會直接把我送回家的。”葒影壓低著聲音,敬則似乎看到了她正避著旁人在偷偷打電話的樣子:“晚上我想早點休息,這幾天實在太累了。”

葒影的電話,讓敬則心中懸了兩天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但是又把他心裏攪得亂亂的,本來他是想約葒影晚上就見麵的,但是聽她這麼一說,隻好放棄了。

這一夜敬則幾乎沒怎麼睡著過。

7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敬則和吉書記剛巧在走廊裏打了個照麵,看到敬則,吉書記笑咪咪地招呼道:“小林,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敬則趕緊跟了過去。

“小林,你推薦的翻譯小趙很不錯啊,我看她不僅外語水平高,人也很聰明,談吐得體,反應很快,是個人才。這次我們招商活動很成功,她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勞哇!小林啊,你也有一份功勞呢!”吉紀光把手中的公文包往桌上一擱,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裏放了一些新茶。

“我來我來。”敬則趕忙搶前一步,從吉書記手中接過水杯走到飲水機跟前,把茶泡好了,雙手端過去放在吉書記麵前的辦公桌上:“謝謝吉書記,這是我應該做的。”

“小林啊,下個月我要帶隊去美國考察。”吉紀光端起麵前的茶杯,輕輕地吹了吹麵上的茶葉,小心地啜了一口:“我想讓小趙隨團翻譯,你看怎麼樣?”

這事來得實在有點突然,吉書記出訪要帶哪個翻譯,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完全沒有必要征求一個普通秘書的意見,可見……敬則頓覺受寵若驚,他結結巴巴地說:“好啊,好啊,吉書記這麼器重,小趙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吉書記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含笑意地望著敬則,又說道:“小林,我還有個想法。前年小周已經跟我去過歐洲了,這次,我想讓你跟我出訪美國。”

這是真的嗎?敬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從吉書記辦公室裏退出來,敬則還感覺有些不太真實。他剛在辦公室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給葒影打電話,約她晚上見麵。本來敬則就已經憋了一晚上,正急切地想知道葒影跟吉書記去上海的情況呢,現在突然天降喜訊,他更是按耐不住了。

8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下班,敬則就直奔怡香居。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個把小時呢,他明知葒影不會這麼早到的,可還是迫不及待地去了。他實在是太興奮了!

像往常一樣,葒影是十分準時到達的。當她看到敬則已經點了滿滿一桌子菜肴在等著她,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興:“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啊,有什麼好事兒嗎?”

“來,先坐下,咱們一邊吃一邊說。”敬則微微一笑,故意先壓著不說出國的事:“今天早上一上班,吉書記就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

“哦,他找你什麼事?”葒影問道。其實看到敬則的樣子,她就猜到了三分。

“他表揚我了,說我推薦的翻譯不錯呢!”敬則朝葒影擠擠眼,露出了難得的調皮樣。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因為我表現得不好,讓你挨批了呢。”葒影故意逗道。

“不過說老實話,你們的這個吉書記,的確是有點那個的……”葒影話說一半,就被敬則打斷了:“下個月吉書記要去美國,他點名要你做隨團翻譯呢!”

“啊?”葒影睜大了眼睛,“你在耍我吧?”她盯住敬則的眼睛,卻看不到一絲的戲謔,心中頓時亂了一下:“可是……”

“怎麼?你不想去?”敬則壞笑道:“不想去拉倒,我明天就跟吉書記說去。不過……我可不管你啦,我可要跟吉書記一起去美國呢!”

“你也去?”葒影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你這個壞蛋,故意在逗我啊!”她一邊伸手佯裝要打敬則,一邊又難以置信地問道:“是真的嗎,敬則?我們可以一起出國?”

“嗯,是真的!”敬則順勢接住了葒影的手,用另一隻大手溫柔地覆蓋上去,有些動情地說:“我們一起去美國,就當是我們的婚前蜜月,好嗎?”

葒影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霎時潤出了一片紅暈。

9

敬則給教育局丁局長打了一個電話,聽說是吉書記點名要求的,丁局長二話不說,便幹幹脆脆地在電話裏表態:“沒問題,我會跟十八中的校長打招呼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敬則與葒影的關係,所以臨了加了這麼一句:“林科長,麻煩你跟吉書記彙報一聲,小趙老師的工作我們一定會事先安排好的。”

出國手續辦得異常的順利。一個月後,敬則和葒影就登上了從上海直接飛往美國的班機。

他們並沒有坐在一起。敬則在分發機票的時候,有意把吉書記和葒影都安排在了前排的座位上,而自己則隔了兩排坐在了他們的後麵。

他覺得,這樣的安排是最妥當的。他不想讓吉書記知道自己和葒影的真正關係,因此不能很葒影表現得太過親近,這一點,在出發之前他就已經和葒影達成了默契。

飛機在太平洋上整整飛越了十多個小時。起先,敬則覺得挺興奮的,畢竟是第一次踏出國門,一切對他而言都是那麼地新鮮。他戴起了耳機,和著音樂輕輕地搖晃著身子。

敬則發現,葒影正和吉書記在交談著什麼,間或還能聽到吉書記哈哈的笑聲。那笑聲隱隱約約地傳過來,敬則聽得心裏滿踏實的。

望著葒影的側背,想到她正和自己一起飛臨太平洋的上空,卻故意做出關係淡淡的樣子,敬則突然覺得挺好玩的。

也許是太疲勞了,在飛機輕微的顛簸和音樂的催眠下,敬則居然似睡非睡地迷糊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胳膊陣陣發麻,這才清醒過來。他抬起那條發麻的胳膊揉了揉眼睛,發覺機艙裏的燈光暗了不少,左右瞧了瞧,大部分乘客都東倒西歪地進入了夢鄉。他看了看時間,已是淩晨兩點,不知不覺竟已過去了五個多小時呢。

敬則突然想起了什麼,昂起身子往前兩排望去,葒影果然沒有睡覺,看那樣子似乎還在說話。敬則摘下耳機,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葒影和吉書記還在輕聲交談著。敬則的心,忽然莫名地燥了一下。

不過,不爽歸不爽,麵上敬則還是表現得若無其事的。在其後的行程中,他始終跟葒影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倒是吉書記,在飯桌上主動開了幾次他倆的玩笑,吉書記說:“小林啊,你這個同學這麼優秀,你怎麼沒有想法呢?可別錯過了哦。”說得敬則的心裏別別別地跳了幾下,他偷眼看看吉紀光的臉色,是開朗中帶著幾分調侃的,這才安下心來。

他們抵達的第一站是洛杉磯,在迪斯尼樂園,一行人童心大發,特別是吉書記,非要拉著葒影和敬則陪他一起玩“馬特峰雪橇”。雪橇在漆黑的山洞和崎嶇的山路上飛速穿起,又俯衝而下,陣陣尖叫從葒影的口中噴薄而出,敬則也覺得一顆心時而拎到了嗓子口,時而又被重重地錘入胸口。一大圈下來,葒影和敬則已經是麵如土色、搖搖晃晃,而吉書記居然麵不改色,一邊穩穩當當地誇下雪橇,一邊還拍拍敬則的肩膀調侃道:“年輕人,還需要加強鍛煉啊!”搞得敬則既欽佩又慚愧。

第三天,他們來到了拉斯維加斯,賭城華麗輝煌的夜生活令考察團大開眼界,大家都把平時的身份、架勢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幫人玩得特別開心。

10

那天他們在紐約參觀,當地的華人商會聞訊趕來陪同。走馬觀花地去了聯合國總部、世貿大廈遺址、華爾街股票交易所和自由女神像之後,他們在豪華的希爾頓大酒店用了晚餐。餐後,商會的負責人陳先生盛邀他們去當地有名的“天上人間”夜總會娛樂。

那晚吉書記喝了不少酒,臉上紅光奕奕的,敬則看到,當陳先生提出去夜總會的時候,吉書記臉上的光澤更亮了。他猜想吉書記一定會答應陳先生的邀請,其實他心裏也挺想去那種地方見識見識的。

果然,吉書記笑聲朗朗地說:“恭敬不如從命,既然陳先生這麼盛情,那今晚大家就輕鬆一下吧!不過,夜總會我看還是不去了,我們找個舞廳去坐會兒吧。”

“好,沒問題。”陳先生應承著,很快就把吉書記一行帶到了皇後區一家豪華的舞廳。巨大的舞池中充斥著音樂和斑駁的燈光。陳先生把大家引到一個較大的卡坐裏,大家紛紛落座。

“吉書記,給我們露一手啊!”有人迫不及待地提議道,語氣中飽含著露骨的諂媚。

“沒問題!”吉紀光顯得興致很高,他站起身來走到葒影跟前,很瀟灑地伸出了手。葒影猶豫著,眼光下意識地瞟向坐在靠邊上的敬則,一時不知該不該接受吉書記的邀請。

敬則的心倏地一下拎了起來。看到葒影茫然地向自己投來求救似的目光,他趕緊端起麵前的一杯啤酒,低下頭做出一副專心品呷的樣子。

好在吉書記似乎並未覺察到什麼,他見葒影仍然坐著沒有反應,稍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的臉上就重新洋溢起自信的笑容。

“小趙,來,咱們跳支舞。”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和善,但卻是那麼地不容置疑。

“快去啊,吉書記請你跳舞呢!”坐在葒影邊上的兩位不約而同地推了她一把,葒影剛要站起來,被後麵猝不及防地一推,搖晃著前傾了一下,吉紀光就勢握住了葒影的一隻手,一把將她拽起來,不由分說地帶入了舞池。

敬則那顆幾乎懸到了喉嚨口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望著舞池中吉書記緊緊地擁著葒影翩翩起舞,他竟萌生了一絲欣慰。看來,吉書記對葒影的印象是真的不錯呢,葒影隻跟他去了一趟上海,自己就沾光得到了這次出國的機會,現在葒影都陪著吉書記跳舞了,那今後自己還不前途一片光明?敬則仿佛看到了美好的前景。

這天吉紀光的興致很高,一曲接一曲地跳了快兩個小時,直到晚上十點左右才離開夜總會。

11

剛回到下榻的賓館,吉紀光就把敬則叫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示意敬則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和藹地問道:“小林啊,你進辦公室快十年了吧?下半年人員大調整,辦公室肯定要新配一名副主任,我看你是個不錯的人選。”

雖然剛才在夜總會的時候敬則還幻想過這茬事兒,可實在沒有想到這好事兒真的就會來得這麼快。敬則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可是,你好像還沒有過參加後備幹部的培訓班吧?這是一條硬杠杠啊,要提拔為市管幹部,必須經過市委黨校的後備幹部培訓班。”吉書記的這番話,仿佛一盆冷水,把敬則剛剛燃燒起來的希望之火給澆得濕淋淋的。

吉書記看出了敬則滿心的失望,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這樣吧,等我們這次回國之後,我跟組織部的蔣部長溝通一下,先安排你參加下一期的後備幹部培訓班。”

“謝謝吉書記!謝謝吉書記!”敬則趕緊從沙發中站起身來,向著吉書記由衷地鞠了一躬。

“好,那就這樣吧,你早點回房休息。”吉書記說著,也站了起來。

“那我先走了,吉書記您也早點休息。”敬則恭恭敬敬地說著,趕緊向門外退去。當他握住門把手剛要拉開房門的時候,吉書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叫住了他:“對了,小林,你替我把小趙喊來,明天上午我們跟紐約商會的交流會,我想還是應該掌握一些英語的基本問候語,讓小趙過來替我補習補習吧。”

敬則突然感覺心裏咚地被什麼敲了一下,但是他又不敢多說什麼,隻得應承道:“好的,我馬上就去喊她。”

走出吉書記的房間,敬則的心裏頓時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這麼晚了,吉書記還叫葒影過去,真的隻是為了補習英語嗎?這究竟是好事呢還是壞事?他不敢往下想了。反正,事到如今,不去叫是不成的了。敬則硬起頭皮,向著葒影的房間走去。

吉書記帶隊的這個訪美代表團一共有8名團員,因為隻有葒影一名女性,所以在住房安排上就特別運氣,敬則和其他幾名隨團的局長主任住的都是雙人間,隻有葒影享受著與吉書記同樣的待遇,住的是單間。

葒影剛剛準備洗澡,聽說吉書記這時候還要學英語,有些猶疑地問:“現在還要過去啊?那你陪我去好嗎?”

“哦。”敬則勉強地應了一聲。其實他的心裏很矛盾,既想陪著葒影一道過去,但又有些害怕。

“那走吧!”葒影稍微收拾了一下,跟著敬則走出了房間。

來到吉書記的房前,敬則摁了摁門鈴,裏麵傳來了吉書記響亮的聲音:“哪位?”

“吉書記,是我小林啊,我把小趙叫過來了。”

門立即打開了,吉書記已經換上了寬鬆的睡袍,看到葒影,他很客氣地拉大了門,招呼道:“小趙來啦?進來進來。”說著,就把葒影讓進了房間。

吉書記回頭看了看還站在門邊的敬則,語氣關切地說道:“小林,今天你跑前跑後的也辛苦了,先回房休息吧!”

聽到這話,剛剛坐下的葒影立即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吉書記見狀,趕緊笑眯眯地說:“小趙你坐你坐。”葒影不知所措地望向敬則,眼神中充滿了哀求。敬則知道,葒影是想他留下來,可這時候,他怎麼可能再留下來呢?敬則狠了狠心,終於轉身退出了吉書記的房間。

12

敬則心神不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與他住同一屋的是夏溪街道的黨委書記李保庫。

“林科,吉書記那邊忙完啦?”敬則進屋的時候,李保庫正在半躺的床上看電視。

“嗯。”敬則心不在焉地應承著,一時不知該幹些什麼,便也躺到床上盯著電視機看。

李保庫顯然是個很健談的人,電視上出現的每一個鏡頭,幾乎都能引起他的話題。他就這樣喋喋不休地評論著電視上播放的節目,至於他究竟說了些什麼,敬則一句也沒往耳朵裏灌進去,他隻是時不時漫不經心地嗯兩聲,算是對這位街道書記的回應。

過了許久,不知是李保庫書記終於說累了,還是他突然意識到敬則並沒有在認真聆聽他講的東西,隻見他從床上爬起來,往洗手間走去。等重新回到床上的時候,他重重地打了個哈欠,說了聲:“我先睡了。”便倒頭就睡,而且很快就睡著了。

雖然耳根清靜了不少,但敬則卻感到了更加的煩躁。他抓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哦,這麼晚了,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葒影給吉書記輔導得怎樣了?應該快結束了吧?敬則想了想,還是拎起電話機,撥通了葒影房間的電話。

嘟——,嘟——,嘟——,沒有人接聽。看來葒影還沒有回到房間。這麼晚了,怎麼還沒輔導完?幾個常用問候語,需要這麼多時間嗎?會不會發生其他什麼事?敬則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更煩躁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是,他越想強迫自己放鬆心情,就越感到心裏燥得難受,身體裏就像有一團火,燒得他渾身熱辣辣的。他把電視機調成靜音,然後起身走進盥洗室,痛痛快快地衝了一個熱水澡。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李保庫醒了一下,他睡眼迷蒙地問敬則:“幾點了?你還沒睡啊?”

敬則看了看,已經十一點半了。他坐到床沿上,伸手抓過電話,又撥了葒影的房間。

那邊還是一片無人接聽的長音。敬則的心神霎時亂了。不會出什麼事吧?都快半夜了,怎麼葒影還沒回房間呢?敬則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想去吉書記的房間看看。但是剛站起來,腦子刹那間又清醒了一下。

這時候去敲吉書記的門?除非自己腦袋進水了。念頭這麼一閃,他又頹然坐下了。

可是敬則的心神再也無法集中了,他一下接一下地往葒影的房間撥電話,越打不通他就越心焦,越心焦就打得越頻繁。

“這麼晚了,你打誰的電話呀?弄得這麼緊張兮兮的?”李保庫翻了個身,突然悶聲悶氣地問道。原來剛才被敬則吵醒之後,他一直沒有睡著。

敬則被李保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他慌亂地掩飾道:“沒,沒什麼,我跟一關係很好的同學通個電話,不好意思影響到您睡覺了。”

“噢沒什麼,那你打完電話早點睡啊。”李保庫翻過身去,立馬又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13

十二點一刻的時候,電話終於撥通了。

“喂——”是葒影的聲音,卻從沒這麼懶散過,顯得很疲憊。

“你回來了?沒什麼事吧?”聽到葒影的聲音,敬則頓覺安心了不少。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頓時又把敬則搞得緊張起來。

“喂?”敬則用手捂緊了話筒,回頭瞥了正在熟睡的李保庫一眼,壓低聲音焦急地問道:“葒影,你怎麼了?”

“沒事。”葒影終於開口了,聲音顯得那樣地有氣無力:“已經很晚了,睡覺吧。”

敬則正想說什麼,那邊已經喀噠一聲掛了電話。

敬則躺到了床上,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翻來覆去,越想越覺得葒影的聲音和態度都有點奇怪。想來想去,他還是悄悄地起了床,來到了葒影的門前。

敬則摁了摁門鈴,裏麵卻沒有什麼動靜。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喊葒影開門,門卻突然打開了,葒影穿著寬大的睡衣,頭發濕嗒嗒地披在肩上,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後,把敬則給嚇了一跳。

“葒影,你怎麼了?”敬則趕緊閃進屋,把身後的門給帶上了。

葒影一言不發地回進屋,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敬則這才注意到,葒影的眼睛又紅又腫,神色空洞迷亂。他的腦袋頓時像被什麼砸了一下,額頭的青筋突突突地暴跳起來,他絕望地意識到,最可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嗚——”葒影突然哭出了聲音,她舉起拳頭,狠狠地咂向敬則的胸脯,嘴裏喃喃地喊道:“流氓!流氓!流氓!”

敬則坐在葒影的身邊,任她一下一下砸著自己,腦子裏一片麻亂。他下意識地伸出雙臂,想抱抱葒影,卻被葒影重重地推開了:“別碰我,別碰我!”楚楚可憐的肩膀抖了起來。

“我該怎麼辦?今後我該怎麼辦?”葒影忽然止住了哭泣,臉上閃過一絲詭秘的笑意,幽幽地說:“對了,我可以去找上帝,洗盡我身上的汙垢。”

“葒影,都怪我!”敬則被葒影的神色嚇住了,他猛地跪在床邊:“你就狠狠地打我吧!”

“也隻有這麼辦了。”葒影喃喃地說著,丟下敬則,忽然站起身向窗台奔去。

“幹什麼?你要幹什麼?”敬則意識到不對,趕緊一把拉住葒影,把她拽進了懷裏。

“別幹傻事!別幹傻事!”敬則緊緊抱住了葒影,眼淚刹那間迸了出來:“我不能失去你的!葒影。”

“傻事?”葒影突然清醒過來,她轉過臉,用無比傷痛的眼神望著敬則,顫聲道:“可是,你已經失去我了,我該給你的已經被那個流氓奪走了!”

“沒有!沒有!我沒有失去你!”敬則把葒影摟得更緊了:“回國之後,我們馬上結婚!好嗎?我永遠都不會放開你的!不會!”

“敬則,”葒影淚眼婆娑地躺在敬則懷裏:“你還要我嗎?你不會嫌棄我嗎?”

“不會,不會!”敬則衝動地吻住葒影,撕開了她身上的睡袍:“我要你,我要你,永遠要你!”

葒影也緊緊地抱住了敬則,她感覺身上剛被撕開的傷口,又被敬則密密地注入了神奇的藥水,不僅迅速地愈合了她的傷口,還把她托進了幸福的天堂。

14

激情過後,兩人癱在床上,這時候他們的腦子開始冷靜下來。

敬則想,如果把這件事攤開了,他吉紀光固然可以受到應有的懲罰,可對自己、對葒影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眾人知道了自己隱瞞女友的身份向吉紀光推薦葒影當翻譯,會怎麼看自己?事情暴露之後,葒影的名譽和顏麵又將如何保持?況且,吉紀光已經那麼明顯地暗示會替他爭取提拔辦公室副主任的機會,如果這時候把他搞臭搞倒了,還會有人來為自己說話嗎?說到底,事情會發展到眼前這一步,還不是因為自己實在太想改變受冷落的境況?既然代價都已經付出了,不可能再收回了,那就現實一點,不要再讓雞飛蛋打了吧。

於是他決定不把事情捅破,繼續把戲演下去。他婉轉地征求葒影的意見,並把這個意思流露給了葒影,葒影沉吟了一會兒,默默地點了點頭。

“敬則,你剛才說的,永遠都不會放開我,是真的嗎?”

“是真的,當然是真的。”敬則輕輕地撫摸著葒影的臉蛋。

葒影緊緊地在敬則的懷裏依偎了一下,然後坐起身,輕輕地拉了他一把:“那,你先回自己的房間去吧,已經很晚了。”

敬則不太情願地坐起身來。他望著葒影,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快去吧,待會兒要天亮了。”葒影湊過去,在敬則的臉頰上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