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萬仞,雲霧飄渺,山風凜冽,劉嵐嵐趴在懸崖邊,兩腿慌亂的勾著山石,死命拉住繩子,絕望地看著丈夫楊建國。
楊建國的眼裏滿是痛苦。
在這山雨欲來的深山裏,這對夫妻已經到了訣別的時刻。
劉嵐嵐的手臂已經僵硬,力氣象被抽了真空,肘關節以下接近麻木。
她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丈夫楊建國腰間綁著繩子,像一片肥大的麻結樹葉,貼在望不到底峭壁上,雖然距離她不到兩米,但她可能已經再也握不到他的手。
他們送兒子到外婆家回來,不知為什麼要走這條近路,不知為什麼要看見峭壁上的一朵紫紅色花朵,不知為什麼她沒有注意,她看花的時候,楊建國把繩子隨便在樹上打了一個結,身子一閃就下去了。
本來山裏人係著繩子,在懸崖間溜一段,采摘藥材和野果,和城裏人下樓梯一樣方便,可是那棵樹哢嚓一聲脆響,就折斷了,那聲脆響象鞭子一樣,持續在抽打劉嵐嵐的心尖。
如果不是她之前一直膽戰心驚抓著繩子,楊建國已經跌進在薄霧裏,上百米深的山穀下都是尖利的石頭,人摔下去,多少條命都摔爛了。
這是半小時前發生的,現在楊建國不敢動,他知道妻子柔弱的手臂,無論如何也撐不住自己一百六七十斤的體重,隻能借著妻子的力量,兩手扒住石縫,腳上勉強踩著一小塊微微凸起的石尖,仰起頭看著妻子。
這個高大的漢子看著妻子嘩嘩的流淚,心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從來不肯讓妻子受委屈,看著她流淚,比他自己流血還難受,可是現在,就算他的血流光,也沒辦法安慰妻子。
他們剛剛翻新了房子,胖娃就要上學,三口人在自家的林地裏散步,胖娃兩邊拉著手,在爸爸媽媽中間打秋千,結婚時種的杉木林子也要成材了,他們商量著要去省城,甚至去海邊看看,這樣的日子,就算再過五十年,兩個人還嫌短,睡覺都拉著手,可是現在什麼都要沒了。
山裏的小路,幾年也不一定有人走,沒有人能救他們,等劉嵐嵐的力量耗盡了,他就會掉下去,再也看不到妻子和又乖又胖的兒子。
他看著劉嵐嵐手臂一陣一陣的顫抖,把一滴要滲出來的眼淚吞回肚子裏,大聲說,嵐嵐,放手吧,下輩子我再來找你。
他不怕死,就是忍心不下妻子和孩子過沒有他的日子。
劉嵐嵐堅持不住了,她知道下一刻,自己就抓不住丈夫了,老天爺,你為什麼讓女人的力氣抓不住自己的丈夫啊。
她拚命搖頭,想說建國啊,你掉下去了,我也不能活了,可是怕隻要一張口,力氣一泄,還來不及說話,就什麼都沒有了,老天爺,你幫幫我們夫妻,我要救我的男人。
她一點點把頭湊近繩子的末梢,那裏打著小拳頭大的死結,也許她可以用牙齒,這是最後能用的辦法,一點一點地,她終於一口咬住了繩結,霎時丈夫的體重都牽扯在牙根上,牙齷出血了,牙齒都要掉下來,她眼睛看著丈夫,雖然說不出話,可是楊建國懂。
漢子和妻子一起咬著牙,攀住繩子一寸一寸向上。
就在他們有了希望的時候,峭壁的石縫裏,慢慢的爬出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醜惡的三角頭上,一雙冷漠呆滯的小眼睛,望望下麵的楊建國,又望望劉嵐嵐,伸縮著火紅的信子,爬到劉嵐嵐的臉頰旁,在女人白皙的臉上,狠狠咬了一口,轉身溜進了灌木裏。從始至終,女人瞪著眼睛,死咬住繩子,一動也不動。
該死的畜生,楊建國撕心裂肺的吼叫著,邊吼叫,邊終於爬上了懸崖,一把把妻子抱在懷裏。
劉嵐嵐的臉上有兩個紅點,滲著一絲血珠,楊建國不顧一切地想要把蛇毒吸出來,劉嵐嵐想抱住丈夫,想對他說,不能這樣,可是已經虛脫得沒有一點力氣,身子一軟,就昏迷過去。
楊建國望著小蛇消失的灌木叢,眼睛要滴出血來。
這正是夏天的雨季,一陣驟來的大風之後,烏雲布滿西北的天空,下一刻豆大的雨點狠狠抽打著這對夫妻,楊建國橫抱著妻子,瘋了一樣奔跑。
東南方,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懸掛著巨大的太陽,與西北的烏雲對峙,烏雲不斷溢出怪異的陰影挑戰光明與黑暗的邊界,太陽憤怒地燃燒著火紅的氣流,天空被分割成恢弘巨大的戰場,在中間地帶,像更高的宇宙中打翻的一爐鋼水,流動的藍色表麵,冰冷近乎透明,幻化著神秘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