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我沒有父親,西荒才是我的故鄉。”寂靜的夜裏,隻有一顱一手一腳的人俯仰月下,喃喃歎息,“可是,我這一生都失去自由:被帶走,被擁上王位,被指定妻子……這又是為什麼?因為身上的那一半血,就將我套入黃金的鎖裏,把命運強加給我!”
西京愕然地望著真嵐,隨即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
終於是說出來了麼……那樣的不甘,那樣的激烈反抗和敵意,原本就一直深深埋藏在這個人心底吧?這些年來,他一直驚訝真嵐是如何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不將這些表現出一絲一毫。
“於是,我一心作對,凡是他們要我做的我偏不做,不許我做的我偏偏要做——所以我一開始不答允立白瓔為妃,後來又不肯廢了她。”說到這裏,真嵐微微笑了起來,有些自嘲,“當然,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她的心早已不在這上頭了,還一心以為她和所有人一樣對這個位置夢寐以求。”
“直到婚典那一刹那,我才對她刮目相看——她飛墜而下的樣子真的很美,宛如一隻白鳥舒展開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飛翔。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她和我,是一類的人。
“她終於掙脫了鎖住她的黃金鏈子,從萬丈高空飛落大地。我無法告訴你那一刹那我的感受——西京,你說的對,她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勇敢。”
指間的薔薇已經枯萎了,但清香還在浮動,風將千年前的花香帶走。
真嵐低頭輕輕嗅著那種縹緲的香氣,苦笑起來:“真是可笑啊……直到那一刻我才愛上了我命中注定的妻子,可她已然因為別的男子一去不返——你說,我還能怎樣呢?”
他嘴角浮出一絲同樣的笑意:“於是,我自暴自棄的想:好,你們非逼我當太子,我就用這個國家的傾覆,作為你們囚禁我一生自由的代價!”
“所以,剛開始那幾年,我是有意縱容那些腐朽蔓延的,甚至,在外敵入侵的時候,我也不曾真正用心組織過抵抗——我是存心想讓空桑滅亡的,你知道麼?”
西京霍然一驚,站了起來。
真嵐神色黯淡下來,喃喃搖頭:“但無數勇士流下的血打動了我:你死守葉城,全家被殺;白王以八十高齡披甲出征,戰死沙場;青塬不肯變節,寧死守護空桑——一滴血落下的時候,我的心就後悔一分。”
他歎息著望向西京,哀痛而自責:“我終於明白,不管我自認為是空桑人還是西荒人,都不應該將這片大陸卷入戰亂!我錯了。可等我明白的時候,已然是晚了……大局已傾。”
冷月下,空桑最後一任皇太子低首喃喃,仿佛將心中埋藏了多年的話一吐而盡。
對於空桑這個國家和民族,他一直懷有著極其複雜的情愫。
真嵐伸出手,將那朵枯萎的白花輕輕放在白瓔石像的衣襟上,嘴角浮出一絲笑容,淡淡道:“那之後的百年裏,我終於明白:有些東西、要比個人的自由和愛憎更重要——那就是這片大陸的和平繁榮。”
西京長久地沉默,聆聽著百年來好友的第一次傾訴,神色緩緩改變。 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真嵐,”他終於有機會說上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生澀哽咽,“你……”
百年來的種種如風呼嘯掠過耳際,他終究說不出什麼話來,隻是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對方的右肩,眼裏隱約有熱淚:“努力吧。”
那個皇太子扯動嘴角,回以一個經典的笑。
然而那樣明朗隨意的笑容裏,卻有著看不到底的複雜情愫。
是的,即便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死去、消亡,他們依然要努力朝著前方奔走——哪怕,對這個國家和民族他並未懷有多深刻的感情;哪怕,一生的奔走戰鬥並非他所願;哪怕,一路血戰到最終,隻得來山河永寂。
薔薇的香氣消散在夜風裏,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那笙此刻剛從陵墓內奔出,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微微一愣——落拓灑脫的酒鬼大叔的手搭在那個總是不正經的臭手的肩上,兩人相對沉默,臉上的表情都是如此的罕見。
他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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