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大概是初夏吧,聽醫院後麵花園裏的花都開了,母親不知何時坐在了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敏瑜,媽媽替你在菩薩麵前祈福了,來世許你一生遇貴人。”彼時,她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床頭放著的心電圖測試儀低低鳴叫著,屏幕上顯示出來的幾乎是一條直線。她在氧氣罩子裏輕輕喚了一聲媽媽,但那一聲真的太過輕微,母親並沒有聽到,隻管背過身捂著臉伏在父親的懷裏哭泣。有濕滑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一路從小學煎熬到大學,這副病身子能撐到現在也算不易。使盡全身力氣勾動母親握過來的手指,她無聲歎息口氣,死了之後,心髒能捐就捐了吧。似乎是感應到她的意動,母親忽然間哭的更甚,她卻越發的頭疼欲裂,墊在頭底的枕巾已被淚水浸濕,粘膩膩的貼在臉上,難受的緊。朦朧的意識裏,不知是誰的手伸過來,替她輕輕扶起頭,將枕巾換了下去。她在斑駁淚痕裏猛然驚醒,迷蒙中卻隻看見半張俊逸的側顏,低垂在她枕邊。由不得一聲驚呼,敏瑜謔的坐起,呆了半晌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麼來了?”來人正是她這一世的夫君,靖海侯施琅的第八子施世範。施世範似乎也沒料到她這會子醒來,不覺失笑,將她身上滑落一半的被子拉起,遮住她露出來的一雙玉臂,湊上前膩著她的頰畔,嬉笑道:“眼下阿瑪和額娘都在府上住著,我不來你這裏還能往哪裏去?”敏瑜一見這人不正經就覺得鬱悶,不由得瞪他一眼,淡淡道:“外麵不是還有個書房嗎?”
話音剛落,施世範臉色就變了,雖是入夜,但敏瑜一向有點燈就寢的習慣,裏裏外外燭影微搖,她在火光燭天裏把他麵上的神情覷個一幹二淨。薄唇緊抿,劍眉飛挑,熠熠生動的眸子裏隱隱含著不悅,這是他生氣時慣有的征兆,與那個睡在碧紗櫥裏的小丫頭片子簡直肖像到了極處。敏瑜不禁摸了摸額角,直覺頭疼。托母親的吉言,這一世她果然是富貴在身,榮寵過人,前半生平順的不能再平順,唯有太後賜婚這幾年才覺得人生真他媽五味雜陳的要命。兩個人對立靜看半晌,敏瑜無奈在心裏安慰自己,這個人是自己的丈夫,女兒還在隔壁睡著,公公婆婆又剛入京,何必驚擾得大家不得安生?能忍一時便忍一時吧。想完便低頭往床裏頭挪動了幾下,隨手在身旁空出來的地方拍了一拍。她想這樣的退讓總該夠了,可是無聲等了片刻,卻不見施世範坐過來,抬起頭卻隻看到寶藍色衣袍在門檻處翩躚一落,便隨著腳步聲遠去了。她在他身後無來由歎口氣,到底,兩個人還是生分了一些,尤其是在她夢回了前生之後。靜靜的坐在床上想了一想,初時的那點睡意經由這一鬧,已消散的差不多了。因是夏末,敏瑜便起身披了一件粉綢緞地芙蓉扔花褙子,輕手輕腳走出西次間。簾幕墜垂,今夜該值寢的原是敏瑜的陪房丫鬟瓔珞,敏瑜怕吵,一早就把她差遣去了碧紗櫥那邊照看小格格,這會子外頭便隻有一個梳著雙鬟髻的小丫頭瑞竹,抱著一把白絹地繡孔雀漆柄團扇,坐在地上倚著柱子打瞌睡。敏瑜抿唇笑看她睡得正香,便輕聲從她身側繞開,直奔東次間,掀了簾子進去。垂著霞影紗帳的黃花梨月洞門架子床上,瓔珞果然帶著小格格在裏頭酣眠無聲。敏瑜伸出手,在瓔珞肩上推了一推,慌得她立時驚醒,忙翻身起來,看清了才笑道:“你這會子怎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