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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停了。街上要看囚車看死刑犯被槍決的人群已經散去。人們感覺很失望。就在綁在水泥電線杆上的大喇叭裏突然槍聲大作,全城都響起槍聲以後,人們還久久舍不得離去,還冒著傾盆大雨站在雨中,就好像不看到公判大會後處決犯人,他們就少了點實際生活內容一樣,失魂落魄。後來,來了幾個工人,爬上電線杆把大喇叭拆了,人們這才死心。
人們說,這算什麼公判大會,公開處決的犯人呢?
還有人說:白白在雨裏淋了半天,看不見槍斃人!真可惜!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把手中緊攥的饅頭,一揚手,扔進了臭水溝裏。那隻饅頭,本來是要去蘸被槍斃了的甫先生的腦漿的。
人群散去,我,我奶奶,李嬸和張二還麵麵相覷,有好一會兒似乎還不能夠從剛才奇怪的夢境一樣的情境中恢複正常。我奶奶發現她還跪在稀泥湯裏,她爬了起來。然後,臉上帶著奸笑,死死地盯著李嬸和張二,兩張幹魚片一樣癟癟的嘴唇裏發出了比從前更加幹冷的聲音:怎麼樣?到我的胡麻氏燒雞店來幹活?不然,我就讓魏大人處死你們!
我奶奶如今已經知道白麵人陰魂不散俯瞰著和統治著我們這座城市,她因此有點有恃無恐。
李嬸和張二淒苦著兩張臉。
張二說:反正我們現在也衣食無著,去就去吧。
這樣,我們三個人就像戰場上被敵方俘獲的俘虜一樣垂頭喪氣地跟在我奶奶後麵往我家走。我家,也就是從前“坑裏的”向陽巷17號院的老地方,那裏仍舊積聚著千年不散的腐敗和黴臭味。我知道李嬸和張二都十分沮喪。皇帝家不吃的豬腸子羊肚子之類就埋在我們那坑裏,那味道實在難聞,他們還得回到從前,回到那臭味熏天的老地方去。一路上,我們悶聲不響。但走著走著感覺中像是有什麼地方不對頭,我們的街道變得很狹窄,四周的樓房也十分矮小;而大雨停息後太陽出來了,太陽出來了但我們城市的光線卻仍舊十分黯淡。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李嬸往南山方向望去,臉上突然現出了恐慌。
李嬸叫道:看!快看!墓碑!
我們一齊望去。
南山上的墓碑看上去又長大了許多,山一樣地重疊在了南山頂上。並且,墓碑離我們很近,比過去更近,好像,墓碑又往前推進了……塌鼻兒,總有一天,它會推進到我們城中心黑白雙塔跟前,我們西榴城都要消失了。
李嬸顯得憂心忡忡。
我沒說話。我想到了大西洋上的那個小島西布裏亞,我的種植園。
我想,到了該走的時候了。我要把李嬸和張二帶到那裏去,我們會成為那個翡翠一樣美麗和青綠的小島上的第一批居民。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的確,我們還有許多許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