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雜草(2 / 3)

碎石,木屑,泥土,我踩著這些不曾幻想過的荊棘路途,被拉到一座幾近殘廢的破矮房子的屋頂。

啟潮鬆開了我的手,沒等我喘口氣就坐到了屋頂邊沿,我環顧四周,忽然發現這座矮房鶴立雞群,居然是整座工廠的製高點。

我緩步走到啟潮的身邊,卻驚訝這裏居然可以看到大海。麵對著屎黃的大海,我不經對這座矮房刮目相看。而從這裏看海,和從1201看海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就像看一枚硬幣的正反麵,每當我看到“花”,我總會安慰自己另一麵一定寫著“100元”。可是老子如今好比喪家之犬......實在是沒心思想象現在的海是"花"還是"1"。所以我安靜的坐了下來,和啟潮一樣雙腳蕩在汙漬斑斑的矮房上。

"偉文,我知道你離開報社會很難過,你會感到失去了方向,感到你再也沒有資格去熱愛文學。"啟潮的開口在我意料之中,但口中的內容卻讓我驚惶失措,因為他說得太準了,準到百米之外一槍擊破我心髒中間叫做10環的位置。我沒有講話,而且我覺得此刻自己的眼神會有些木訥,因為從啟潮的瞳孔裏,我多少看到了我自己......

啟潮見我不說話,便張開了雙手漫漫傾倒下去,直到整個人直直的躺在了屋頂上。不過這樣讓我倒是安心了一些,我起碼不會再從他眼裏讀出木訥的自己。

"你知道嗎,其實對我而言......現在才是我最輕鬆的時候,嗬嗬,因為失敗的的人終於不再隻有我一個,"啟潮閉上了雙眼,雙手指向的天空,將所有潛伏已久的壓抑燃燒成灰燼撒向身邊的我,而問題是至少目前為止,天空並沒有因此而變的特別碧藍,"你們都以為我該是最有未來的人,可是你們忘了,我過著比你們任何人都失落的現在,而未來這不負責任的東西偏偏都是由現在組成的,我究竟要用多少個現在才能換取你們口中金碧輝煌的未來,你知道嗎,我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灑脫。"

按理來講,一個失敗的人聽到另一個人的失敗多少會欣慰一些,就好比一個要飯的啃著鹹菜,突然發現另一個要飯的忙著吃屎,內心總歸是有些優越感的。但可惜的是,我並沒有得到這一切,甚至不想去得到,可能我是覺得自己也總有一天會慘到去吃屎吧。

"我一直想和你們中的誰說這些話,但是你們總是他媽的很美好的樣子,美好的裝不下這些話,"啟潮睜開了眼,而我害怕“木訥”並沒有隨之來,來的隻是他泛紅而又堅韌的眼眶,"離開報社對你來講其實是件好事兒,報社和你的文學根本沒有什麼狗屁聯係,它一直隻是你的借口......借口而已。就像我,狗屁灑脫是一切的借口。"

"我,我,我沒難過,離開不挺好麼,挺好的......"不遠處的樹被風輕輕的調戲,而我輕輕地說著話,說著連我自己都聽不下去的話。

"一個去掉借口,去掉依賴的人理應更強大。"啟潮又閉上眼睛,而我想他之所以躺著,大概是為了不讓淚水奪眶,不讓堅韌駛向遠方。

"那你呢?"我拿起了啟潮的煙,點了一根。

"我會拿回屬於我的東西,坐回屬於我的位置,說我該說的話,做我該做的事。"啟潮緩緩地起身,還順勢縱身一躍跳下了矮房。

前一秒差點流淚的人表現的如此勵誌,我於情於理都應該配合的跳下去。可萬萬沒想到,不跳不知道一跳嚇一跳,我的褲子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與矮房的釘子不期而遇,並且趁我不注意,偷偷的擦出了愛的火花,而它們的愛情之路由我的屁股右半邊一直延伸到了我的右腿後腳跟,啟潮看後不經感歎愛情之偉大,路途之漫漫。

話說釘子這玩意兒還真是千裏有緣來相會,理想上給我碰一次不說,身體上再給我碰一次。眼見它這麼猛,我也隻好投個降,順應天意的敞開褲子蹲在了矮房的牆邊。

我穿著開襠褲體驗了很久剛學走路時才有的樂趣,而時不時掠過的風又不免讓我襠生涼意,危難時刻我忽然想起了羅納多,也忽然意識到在生命裏認識一個的哥是多麼的重要。

“我叫車吧!“

啟潮站在雜草叢中,依靠著一棵斷樹點了點頭。我拿起電話看著那棵斷樹,好似看著一段殘酷的回憶。

記得我在學校的時候經常會幻想,幻想自己能夠一個電話叫來一卡車小弟,然後大家秩序井然的有事教育教育老師,沒事調戲調戲姑娘,有事沒事站在操場談談理想。

想著隻要肯踏踏實實的幹就能全校封王全班封神,我小手一抖就多買了一串路邊的裏脊肉。不過隨著閱曆的增強,我忽然發現大家隻能秩序井然的有事被老師教育教育,沒事被姑娘調戲調戲,有事沒事看著理想被關在操場裏......

現實的精壯掐死了幻想的虛胖,我在那一年,早已為它默哀。

在生理和內心都偏冷的時刻,羅納多過了很久才接起我的電話。他說他剛從寧波剛回來,但他讓我放心,就算再累再忙也會過來接我。

人情昂貴,奢侈消費,"那你忙吧"四個字差點就被我脫口而出,幸虧當時風大,襠下一個激靈把那話生生的憋了回去。接著我厚著臉皮說了聲謝謝,順便對風的鞭策感激不盡。

"車一會兒就來!”

"好啊!那個......信不信我一根煙把這堆草給點了?"啟潮咬著一根煙踏在雜草中間,煙霧熏得他的雙眼有些睜不開。

"不信......"我相信啟潮會無聊地把煙扔下,但我不相信一根無聊的煙能點燃整片麻木的草叢。

啟潮聽罷壞壞一笑,果不其然就扔下了煙蒂,而草叢卻依舊被風吹得歡快,全然不知疼痛。

我頂著襠下嗖嗖的涼意堅強的站了起來。眼下雖然看不見我的屁股和大腿,可我知道它們正在與殘破的褲子做著鬥爭,風雖然讓它們感到寒瑟,但它們更渴望得到自由。盡管它們忘了,這種自由隻能是短暫的,隻要我換上一條沒破的褲子就行。也許......我也像它們一樣,隻要一天沒實現文學夢,離不離開報社又有什麼搭界?現在這樣還不是完不成所謂的鴻圖之誌,說到底也隻是"被換了一條褲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