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皇帝身體一怔,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痛苦與悔恨,“我欠她的,我遲早會還,但……你沒有資格來指責我什麼!”
這是他和昭陽之間的事情,別人沒有資格插手,即便是曾經身為昭陽未婚夫的南宮彥也沒有這個資格!
“沒有資格?嗬……哈哈……”南宮彥笑得悲涼,竟然笑著流出了淚水,“我沒有資格?曾經我是最有資格的人,現在我卻沒有了資格?”
北燕皇帝眉心微皺,“在昭陽嫁給我的那一刻起,她和你便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休得以昭陽的未婚夫自居,你早已經不是了。”
昭陽完完全全是他一個人的,便是她死了,也隻能是他的!
隻是,自己欠她太多,多得用這條命來還都還不完。
“哼,你別以為你是北燕國的皇帝,就可以操控一切,你是皇帝又怎樣?我和昭陽的過往在我心中早已經根深蒂固,你有本事便將我的記憶抹去,哈哈……你說沒有關係便沒有關係麼?隻要我不死,我永遠都可以隨時想念她,這一點你無法控製。”南宮彥似故意要刺激他一般,笑得更是猖狂。
北燕皇帝冷哼一聲,心中竟生出了殺意,但是,很快,那殺意便慢慢消失,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想起了曾經對昭陽的承諾,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昭陽啊昭陽,我如今這般記著對你的承諾,可曾經的我竟做出那般傷害你的事情,最不可饒恕的是我自己,不是嗎?
深深的歎了口氣,北燕皇帝高大的身形多了幾分落寞與蕭索,不再理會南宮彥的叫囂,徑自走向院中的一個房間,那個房間裏擺著的,正是昭陽長公主安置在天靈寺的靈位。
南宮彥依舊叫囂著,口中不斷的呢喃著“昭陽”二字,瘋狂的大笑,笑得滿臉是淚。
安寧將方才二人的對話一絲不差的聽了進去,內心是震驚的,她曾經隱約知道昭陽長公主的未婚夫婿是南宮彥,但卻沒有料到,南宮彥對昭陽長公主竟用情如此深,那一個不知道是笑著還是哭著的男人,哪裏還有半分南宮家主事者的氣勢?
而另外的那人……安寧看向那個房間,從方才的對話中,她聽出那人便是北燕皇帝無疑了,心中不禁生出一絲好奇,他們曾經和昭陽長公主到底發生過什麼?
想到蒼翟,以及蒼翟口中說的仇恨,又是因何而起?
南宮彥在原地待了許久,幾個時辰之後才離去,而北燕皇帝自進了那房間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等到他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十分,安寧刻意留了下來,她沒走,是想趁著北燕皇帝離開房間的片刻,去拜一拜那個讓所有東秦國的人都尊敬的昭陽長公主。
房間裏,隻擺著昭陽長公主一個靈位,安寧看著那靈位,腦中浮現出蒼翟的身影,昭陽長公主在蒼翟心中的地位,她是知道的,怕是沒有誰比她更重要,曾經遠嫁北燕國的公主,在北燕的幾年間到底經曆了什麼?那麼年輕便香消玉殞?
後宮之中的鬥爭一直都是殘酷的,但昭陽長公主卻是個聰慧的女子,便是因為善良不去害人,但自保也應該是可以的,想到方才北燕皇帝說的話。
“我欠她的,我遲早會還。”
這個北燕皇帝怕也是真心的愛著昭陽長公主的吧!
安寧跪在靈位前,拜了三拜,正要起身,卻聽得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誰?”男人的聲音渾厚而有力,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威嚴氣勢。
安寧微怔,意識到來人是誰,忙鎮定的回身,正要開口,卻聽得那聲音再次想起,“是你!”
“你……認識我?”安寧眉心皺緊了幾分,抬眼對上來人的視線,不著痕跡的將他打量了一遍,黑發黑眸,身形挺拔,那雙眼尤其明亮,人過中年,歲月似讓他更具魅力,不僅僅是英俊,渾身還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子威嚴,站在他的麵前,安寧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就像是麵對著巍峨的看不到頂峰的高山,便是身上僅僅隻著平凡的衣裳,也絲毫掩蓋不了那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貴氣。
尤其是那一張臉,她極為熟悉,這個男人和蒼翟有七分相像!
北燕皇帝的威嚴收斂了幾分,看了一眼安寧,隨即坐在了一旁,他的身邊正好是一套煮茶的工具,沒有回答安寧的問題,北燕皇帝徑自開始煮茶,每一個動作都好似做了千百遍,極其熟悉,尤其是他煮茶時的眼神,專注,認真,又充滿柔情,似在懷念著什麼。
這一幕讓安寧想到了和蒼翟在飛花小築的那一晚,不知為何,兩個身影竟漸漸重合,那麼的相似,隻是,一個年輕,一個年長罷了!
一時之間,安寧看得呆了,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安寧忘記了要離開,更忘記了她方才的疑問。
“坐下來陪我喝一杯吧!”等到茶煮好之後,那個渾厚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安寧微怔,看著桌子上擺著的兩杯茶,斂了斂眉,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安寧並沒有因為眼前的人是北燕皇帝而束手束腳,從此刻的北燕皇帝身上,她竟感受到幾分親切,他邀自己喝茶是善意的,她又怎能拒絕人家善意的邀請呢?
茶香繚繞,入口,安寧卻再一次吃驚了,她喝過蒼翟煮的茶,驚為天人,此刻北燕皇帝煮的茶,同樣讓她心中暗自叫絕,明明煮茶的所有手法步驟都是一模一樣的,可煮出來的茶,卻是兩個味道,兩個讓人同樣讚不絕口的味道,回味無窮。
北燕皇帝看著安寧臉上的表情,便明白她的感受,剛毅的臉龐多了一絲笑意,威嚴也隨之慢慢淡化,伸手拿著自己手中的茶,卻沒有喝,而是起身走到昭陽長公主的靈位前,將茶擺在那裏,“雖比不上你煮的,但勉強能喝吧。”
北燕皇帝似自言自語,安寧看著他的舉動,心中的疑惑更濃。
“她……是怎麼死的?”安寧突然問出口,她很想知道昭陽長公主怎麼死的,這個男人明明很愛她,以他的能力,若是真心要保一個女人,便是身處爾虞我詐的皇宮之中,那也應該不是難事。
想到蒼翟曾經流露出來的仇恨,安寧的心中竟浮出一絲憐惜,外界相傳,昭陽長公主是病逝,但安寧卻覺得不是這樣的。
北燕皇帝身體明顯僵了一下,渾身迅速凝聚起一股戾氣,強大的壓力讓安寧的手抖了一抖,心中咯噔一下,自己終究是問錯了嗎?隻是,正此時,北燕皇帝身上的戾氣慢慢消失,英俊的臉上多了一些就連安寧也看不真切的東西,似自責,似悔恨,似痛心……
北燕皇帝沉默不語,似沒有要回答安寧的意思,安寧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她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是在冒險了,北燕皇帝剛才身上的氣息,那樣淩厲駭人,明顯是告訴她,他不想提起此事,她若是再探究,再一次觸怒了他,那就是自找麻煩了。
慢慢的喝著杯中的茶,安寧想著,快些喝完,然後早早離開,正當她放下茶杯之時,北燕皇帝再一次開口,“可否幫我一個忙?”
詢問的語氣,完全讓人感覺不到威嚴與壓力,就好似朋友之間的請求。
安寧看著那站在昭陽長公主靈位前的高大的身影,“伯父請說,安寧能夠做到的,自當竭盡全力。”
這個北燕皇帝明顯是認識她的,雖然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認識自己的,但自己便是問了,或許也會和先前的兩個問題一樣,得不到答案。
“我明日,便會離開東秦,我離開之後,請你幫我照看一個人。”北燕皇帝沉聲開口,語氣之中多了些許無奈。
安寧微怔,照看一個人?腦海中浮現出某一個身影,她心裏隱隱有了底,“安寧自當不負所托。”
“哈哈……”安寧的話剛落,北燕皇帝便爽朗的笑出聲來,轉身看著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小丫頭,眼中的光芒亮了幾分,“我還沒說那人是誰,你便已經知道了,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
想到蒼翟,北燕皇帝眼睛亮了幾分,這丫頭這等聰慧,站在他的身邊,是配得上他的!他來東秦這段時間,可一直都沒閑著,對於這個姑娘,他雖然沒有出麵,但卻見過不止一次,這丫頭慧黠內斂,有朝一日,一定能夠幫得到他!
安寧斂眉,心跳漏了一拍,他看中的?“他”指的是蒼翟嗎?
“你先走吧!我再一個人陪陪她,等我離開後,你若下次再來這天靈寺,便順道替我來看看她吧!”北燕皇帝轉身,又專注的看著那靈位。
“好,下次來,我會來看她,那安寧先告辭了。”安寧福了福身,算是行禮,她知道,這一次北燕皇帝口中的“她”指的是昭陽長公主,最後深深的看了那一個英挺的背影一眼,轉身出門。
“謝謝!”
安寧剛走出門口,北燕皇帝的聲音傳來,安寧心中一驚,不用想,她也知道北燕皇帝這一聲謝謝是對誰說的,嘴角微揚,能得北燕皇帝一聲“謝謝”,還真有些意外。
天色已晚,這一夜安寧並沒有回侯府,讓天靈寺的住持安排了一個廂房暫時住下,她不斷的回想著關於北燕皇帝的事情,久久無法入眠,看到榻上躺著的碧珠已經熟睡,索性就披了披風,走出了房間。
安寧在天靈寺的後院中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那個安放昭陽長公主靈位的房間外,聽到裏麵似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安寧心中了然,歎息了聲。
這一夜,這個房間燈火未歇,一直傳出男人柔聲的呢喃,似在對情人低訴……
安寧去了娘親的靈位前,娘親的靈位並不像昭陽長公主那樣,擁有一個屬於她一人的房間,這個天靈寺,怕也隻有昭陽長公主有如此特殊的待遇,其他的統統是安放在一個大殿裏。
安寧到了的時候,大殿之中竟有一人,安寧微微吃驚,這麼大半夜了,竟還有人在這裏祭拜,莫非是和她一樣?
安寧進去,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人,一個中年婦人,一身素衣,發髻盤得細致至極,安寧隻看到她的背影,便覺得這個婦人十分高貴,定是出身於大戶人家。
婦人跪在靈位前,雙手合十,雙目緊閉,格外專注,安寧想,這婦人或是祭拜她的丈夫吧!婦人不過三十多歲的模樣,便失了丈夫,當真是讓人憐惜。
安寧正收回視線,猛地,她的眼神卻是一怔,不為別的,隻因為她看到那婦人所祭拜的靈位上竟沒有一個字,單單是一個牌子在那裏立著,這讓安寧心中吃驚不小,她在給娘親安置靈位的時候,也沒有寫上名字,她是不想讓某些人發現,雖然沒有寫上“雲蓁”二字,但也有“娘親之靈位”五個字樣,而這個婦人所拜的靈位,竟連一個字也沒有!
直覺告訴她,這婦人和自己一樣,不願讓人知道這靈位是屬於誰的,這婦人還比她保密得更甚。
安寧心中的好奇直線上升,斂了斂眉,幾乎是下意識的,安寧開口,“夫人,更深露重,夫人早些回房歇息,別累了身子。”
中年婦人睜開眼,方才安寧進門之時,她便已經感覺有人進來了,卻沒有料到安寧會開口說話。
婦人臉上浮出一抹笑容,起身,但許是跪了太久,雙腿有些發麻,這一起,竟有些力不從心,險些摔了下去,安寧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伸手扶住那中年婦人的身體,“夫人,小心些。”
“你……”這一靠近,安寧終於是看到了婦人的臉,心中竟是不由得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