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昔日故人宋桐生(1 / 3)

鄭薈是一個典型的被這個社會妖魔化的“三高女”—高學曆、高智商、高收入,而人們談及她們這類人的時候,難免會牽扯上她們的另一高—擇偶要求高,而她們提出的這種“高要求”,又往往會招來很多人不屑一顧的白眼。

拜托,就您這“高齡”,還提這麼高的要求,那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鄭薈一邊吃飯,一邊在微博上看一個單身女博士的相親吐槽,這樣的吐槽很快就引起了她的共鳴,不過她想了想,好像總體來說,她還要更加慘一點,因為她有一份讓人羨慕但是又讓人望而卻步的工作—女律師。

無論是這個社會的宣傳,還是TVB電視劇的引導,裏麵幾乎所有女律師都是嚴肅刻板、幹練強勢的存在。在這種固有思維的引導下,很多適齡的未婚男青年很難會對這類女性產生好感,尤其是家中有資產的男士,更會害怕女律師運用自身所學的法律知識來爭奪他們的家產,所以大多數人都是聞女律師色變。

鄭薈吃著吃著就忍不住歎起氣來,坐在沙發上的宋桐生忍不住抬起頭來,沒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她。

“話說,你被逼著去相親過嗎?”

宋桐生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

你看,社會就是對女性這麼不友好,二十九歲的鄭薈,而立之年都沒到,沒結婚就成了天大的罪過,而比她大兩歲的宋桐生卻安安穩穩地做著單身貴族,從來沒有被逼著去相親。

鄭薈的心中一時之間有無限感慨,連原本覺得無限美味的食物,吃起來都覺得味同嚼蠟。

因為又是玩手機,又是思考人生,所以鄭薈吃完這頓晚飯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

宋桐生起身,麻利地收拾完碗筷,長腿一跨,沒幾步就走到了玄關處。

他剛剛準備換鞋子,就被鄭薈叫住了。

“我師父放了我一個禮拜的假,這個禮拜你就不用給我送外賣了。”

宋桐生點了點頭,象征性地問了一句:“你去旅遊?”

鄭薈一臉鬱悶,說道:“我哪裏有那麼幸福,住我爸媽那裏,每天都要被逼著去相親。”

她把“被逼著去相親”著重講了出來,可惜宋桐生依舊未置一詞,自顧自蹲下身去係鞋帶。

“你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宋桐生站起身來,淡淡地說了一句:“祝你好運。”

能言善辯的鄭律師一時無語,仿佛感受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感。

大概宋桐生天生有毒,接受過宋桐生祝福洗禮的鄭薈,一連五天遇到了八個奇葩。

奇葩遇多了,鄭薈開始懷疑人生:難道眾生皆正常,唯我是異類?

她的母親蘇言女士此刻正戴著老花鏡看著媒婆給她發來的未婚男士的信息。

“薈薈啊,還有一個醫生,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就是上次你中暑住的那家醫院,心外科的,有前途,年紀呢,比你大一歲。”

鄭薈坐在沙發上看書,聞言,抬頭道:“您行行好吧,先給我發條微信,我看看照片行嗎?上次那八個人中,四個奇醜無比、三個不堪入目,還有一個看著比我爸還老。算了,我不說了,簡直影響我的食欲。”

蘇言聞言,就在鄭薈的腿上拍了一巴掌,說道:“你怎麼回事?嘴巴這麼毒!還有,我跟你說,男人最重要的是品行和能力,不是長相。”

“得了吧,你當初看中我還不是因為我長得帥。”鄭薈的父親鄭則仁本來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另一側看新聞,聽了蘇言的話立馬不樂意了,“還有我們家薈薈,既聰明又漂亮,找對象的話,對方無論是智商還是長相都不能差。”

蘇言從沙發上站起來,看著父女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就你們爺倆,一唱一和,合起夥來欺負我。”

蘇言說罷,就給媒婆打電話去了,在家盛氣淩人了一輩子的蘇女士在給媒婆打電話的時候異常小心翼翼,一直給對方賠著笑臉。

得到了鄭則仁支援的鄭薈看到這個場景,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心底忍不住泛起酸水來。她說加微信不過是想以“微信上聊不來”為借口拒絕見麵,可是當她看到媽媽這麼低聲下氣地從介紹人那裏求來了微信,縱然心裏有千萬個不樂意,也隻能硬著頭皮把人約了出來。

醫生這個職業和律師一樣,聽起來高大上,累起來要人命。

因為約了張醫生下班後見麵,鄭薈本著不讓人多跑的原則,就近選了宋桐生他們家的梧桐飯店。

六點不到,鄭薈就到了梧桐飯店,先前“得罪”過鄭薈的瘦猴兒服務員看到她來了,趕緊把宋桐生找了出來。

“你來吃晚飯?”宋桐生問道。

鄭薈點頭道:“對,不過我約了相親的醫生,他還沒來,我先等著,待會兒點菜。”

宋桐生叫來瘦猴兒,吩咐他:“你帶她去樓上東邊的小包廂。”

鄭薈輕笑著道謝:“謝啦。”

張醫生人長得不錯,戴著眼鏡,看著很是斯文儒雅。

張醫生問她:“你的條件這麼好,怎麼拖到了現在?”

鄭薈笑答:“我太忙了。”

張醫生給鄭薈倒了一杯茶:“我也是,以前忙學業,畢業後忙事業,可能在學校待久了,覺得自己還年輕,結果一不小心就過了而立之年,父母也開始催了。”

鄭薈開玩笑道:“原來你是被父母押著過來的啊!”

張醫生也是實誠:“可不是,我爸是警察,我真怕他公槍私用,抵著我的腦袋讓我過來呢。”

鄭薈半真半假地道:“本來我看張醫生倒是很符合眼緣,可惜你貪戀單身生活,我也無法強求,隻求到時候張醫生能夠在媒婆麵前多美言幾句,不要讓她有機會在我媽麵前告狀。”

張醫生忍不住笑出聲來:“鄭律師果然好口才,明明是彼此不來電,被你這麼一描述,倒像是我負心無情啊!行行,你放心,到時候我就在媒婆麵前這麼說:鄭律師人美、氣質佳,談吐不凡,有修養,可惜律師和醫生是兩種非常忙碌的職業,我們倆又都是事業心極強的人,都沒法說服對方為以後的家庭做出讓步,所以雖然今日我們相識很開心,但是可惜緣分不夠,隻能做普通朋友。”

鄭薈以茶代酒,敬了張醫生一杯:“張醫生的口才也很厲害,如果有一天不想做醫生了,記得去考司法考試,你做律師肯定很有前途。”

張醫生也拿起茶杯,誇獎道:“鄭律師,你可真是有意思。”

很有意思的鄭律師敷衍地笑了笑,因為她此刻的注意力完全沒有放在張醫生的身上了,她從吃第一口菜開始,就覺得今天的飯菜和她以前吃的味道很不一樣。

好不容易等到瘦猴兒過來上菜,鄭薈忍不住問道:“你們飯店換廚師了?我吃著味道怎麼不一樣了?”

“您得了吧,您不能因為過來上菜的是沒有宋哥那麼帥的我,就說我們的菜味道變差了吧。”瘦猴兒一邊擺菜,一邊答道。

鄭薈沒法跟上瘦猴兒奇葩的邏輯,又問了一句:“飯店真沒換廚師?”

瘦猴兒回道:“姑奶奶,真沒,我們廚師工資可高了,舍不得跳槽。”

鄭薈沒問出結果,於是也學著瘦猴兒的口氣說道:“你行了啊,下去吧,我們這兒不需要你講相聲了。”

瘦猴兒得令,一溜煙跑開了。

下去結賬的時候,鄭薈下意識地掏錢包,張醫生拉住她:“哪裏有讓女孩子買單的,我來吧。”

鄭薈也不做作,想著雖說她與他無緣成為情侶,不過多個醫生朋友也不是壞事,以後肯定有機會回請,所以很快把錢包塞回了包裏。

宋桐生此刻正站在收銀台前結賬,顯然是臨時過來幫忙的,不太熟練。

兩人吃了一桌子的菜,不過兩百塊錢出頭,張醫生直言道:“太劃算了,以後我要常來。”

鄭薈樂得做順水人情,在張醫生麵前把梧桐飯店狠狠地誇了一番,直到張醫生出門,鄭薈嘴裏的溢美之詞都沒有重樣。

張醫生一走,鄭薈就站在櫃台前和宋桐生大眼對小眼。

“你相得怎麼樣?”

鄭薈撇嘴:“要是怎麼樣了,我還用站在這裏跟你瞎扯?早花前月下去了。”

宋桐生關上收銀箱,抬頭說道:“我看著人挺好的。”

“人是挺好的,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鄭薈說完這句話後,心裏已經開始迅速地構思她喜歡的男人類型了,但是等了半天,都沒等來宋桐生那句“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的詢問。

“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問我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嗎?”

宋桐生沉默地看著鄭薈,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隨後才麵無表情地問道:“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

鄭薈氣結,拎著包轉身就走,可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宋桐生叫住了,她以為宋桐生會就“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的問題繼續追問,她也準備好了用“不是你這樣的就行”懟他,但是他到底習慣了不按常理出牌。

“你明天中午吃什麼?”

“我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喝你的血。”

宋桐生:“……”

鄭薈氣呼呼地衝出了飯店,宋桐生目送著她,直到她完全出了視線範圍。

瘦猴兒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櫃台旁邊,搖著腦袋道:“你看看這個鄭律師,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長發飄飄,看著要多仙就有多仙,怎麼火氣那麼大,真是自毀形象。”

宋桐生再抬頭望向店外時,恰巧看到鄭薈紅色的C級奔馳飛馳而去,揚起一地灰塵。

當了一個星期待價而沽的商品,重回工作崗位的鄭薈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患上“假後綜合征”的毛病,很快就把她有限的生命投入了無限的工作中。

直到宋桐生把保溫盒放到她的麵前,她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昨天鄭薈沒跟宋桐生說要吃什麼,於是宋桐生自由發揮,結果超常發揮,恰好送來了鄭薈最愛吃的油燜蝦。本來不覺得有多餓的鄭薈,把宋桐生送過來的午飯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宋桐生,你知道嗎?從你給我送外賣開始,我已經胖了五斤了。”雖說肉長了不少,但是鄭薈根本停不下筷子。

宋桐生瞅了鄭薈一眼,應了一句:“你太瘦了。”

“我跟了師父周扒皮之後被剝削才瘦的。”

“我以前也這麼瘦。”宋桐生很確定地說道。

“啊?”鄭薈用手撐著腦袋開始思考,“你是說五年前?”

五年前,像這會兒一樣,也是一個很熱很熱的夏天。那時候鄭薈剛剛拿到執業證沒多久,她的師父景源出差在外,也沒留下什麼活讓她做,於是她每天幹完手頭的事情,就去找性感、漂亮的前台談穎耍嘴皮子。

衡正律師事務所以經濟訴訟為主,男性律師占了大部分,這幾年擴招,招進來的年輕姑娘也就鄭薈一個。寂寞了幾年的談穎,終於找到了一個聊得來的人。

兩人正在談論新出的口紅,電子門就被敲了幾下,聲音不大,但是足夠讓談穎和鄭薈聽見。

談穎雖然不喜歡這種有著門鈴不按,就喜歡直接往門上招呼的當事人,但作為前台,她還是頗有職業素養,掛著滿臉的微笑就迎了上去。

來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身形瘦削,神色焦急。

“我找景源律師。”中年婦女的聲音都像是帶上了外頭日光的灼熱,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景律師出差了。”回話的是鄭薈。

來人就是宋桐生的姐姐宋榕月,她幾乎是病急亂投醫,認定了初出茅廬的鄭薈。

她從破破爛爛的包裏取出了兩大堆人民幣,全部推給了鄭薈。

鄭薈也沒數,隨意抽了一小部分錢,帶了委托書和事務所出具的介紹信,匆匆忙忙地趕到了看守所。

大概是天實在是太熱了,前來會見當事人的律師很少,沒過多久,鄭薈就被安排進了會見室。

等了十多分鍾,宋桐生才進來。

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模樣,來人很英俊,五官立體,若不是宋榕月把家底交代得清清楚楚,鄭薈甚至會懷疑宋桐生有歐美血統。

宋桐生透過欄杆一言不發地看著鄭薈,眼珠子是少有的黑,黑得純粹,似能把人吸進無邊深淵。

鄭薈沒有單獨會見當事人的經曆,雖說表現得自信滿滿,但還是有些強作鎮定的裝腔作勢,被宋桐生這麼一瞧,心底倒先慌張了起來。

她低下頭,握著筆,很慢很慢地在筆錄紙上寫下了“會見筆錄”四個字,趁機穩定情緒,然後才抬起頭,開口道:“我是衡正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鄭薈,今天受你姐姐宋榕月的委托……”

“我不需要律師。”鄭薈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宋桐生打斷了。

鄭薈擱下記錄的筆,雙手環胸,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宋桐生。在她眼裏,宋桐生有點不識抬舉,他姐姐在外麵急瘋了,為他到處奔走,他卻隻有冷冷的一句“我不需要律師”。

宋桐生也看著鄭薈,嘴巴開合了幾次,才把話完整地說出來:“你把錢還給她吧,她過得不容易。”

他的語氣滿是無奈,那句話在狹小的會見室裏顯得異常沉重,讓人聽著就覺得胸口都跟著發悶。

鄭薈歎了一口氣:“不是我,你姐姐也會請其他律師。她很著急,迫切地想要知道你的情況。”

宋桐生抿著嘴,沒有開口。

“如果你對我不滿意,我可以回去和你姐姐解除委托協議,錢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不用了。”

做律師越久,心就越硬,感性在理性的逼迫下很少會發揮大作用。當初宋桐生的案子讓她那顆初涉社會的心很是跟著揪了一陣,但如果讓現在的她去辦那件案子,大概內心真的不會掀起多少漣漪。

宋桐生波瀾不驚地闡述了事情的經過:“我姐二十歲的時候,突然急匆匆地嫁給了我們那邊有名的地痞流氓陳維。我姐一直說陳維對她很好,在我麵前,陳維也一直表現得很正常。最近,我去我姐家的時候,聽到幾個阿姨說陳維一直酗酒,喝醉了就毆打我姐。我回去問我姐,我姐卻不承認。直到有一天,我親耳聽到陳維對我姐罵罵咧咧,揚言要勒死我姐,於是我把他打了一頓,並聽到他承認了當年強奸我姐姐致使她懷孕的事情。我聽完後,就找了一把水果刀,捅了他兩刀,後來被我姐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