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陳敬濟徼幸得金蓮 西門慶糊塗打鐵棍(2 / 3)

卻說陳敬濟早晨從鋪子裏進來尋衣服,走到花園角門首。小鐵棍兒在那裏正頑著,見陳敬濟手裏拿著一副銀網巾圈兒,便問:“姑夫,你拿的甚麼?與了我耍子罷。”敬濟道:“此是人家當的網巾圈兒,來贖,我尋出來與他。”那小猴子笑嘻嘻道:“姑夫,你與了我耍子罷,我換與你件好物件兒。”敬濟道:“傻孩子,此是人家當的。你要,我另尋一副兒與你耍子。你有甚麼好物件,拿來我瞧。”那猴子便向腰裏掏出一隻紅繡花鞋兒與敬濟看。敬濟便問:“是那裏的?”那猴子笑嘻嘻道:“姑夫,我對你說了罷!我昨日在花園裏耍子,看見俺爹吊著俺五娘兩隻腿兒,在葡萄架兒底下,搖搖擺擺。落後俺爹進去了,我尋俺春梅姑娘要果子吃,在葡萄架底下拾了這隻鞋。”敬濟接在手裏:曲是天邊新月,紅如退瓣蓮花,把在掌中,恰剛三寸。就知是金蓮腳上之物,便道:“你與了我,明日另尋一對好圈兒與你耍子。”猴子道:“姑夫你休哄我,我明日就問你要哩。”敬濟道:“我不哄你。”那猴子一麵笑的耍去了。

這敬濟把鞋褪在袖中,自己尋思“我幾次戲他,他口兒且是活,及到中間,又走滾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我手裏。今日我著實撩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帳兒。”正是:

時人不用穿針線,那得工夫送巧來?

陳敬濟袖著鞋,逕往潘金蓮房來。轉過影壁,隻見秋菊跪在院內,便戲道:“小大姐,為甚麼來?投充了新軍,又掇起石頭來了?”金蓮在樓上聽見,便叫春梅問道:“是誰說他掇起石頭來了?幹淨這奴才沒頂著?”春梅道:“是姑夫來了。秋菊頂著石頭哩。”婦人便叫:“陳姐夫,樓上沒人,你上來。”這小夥兒打步撩衣上的樓來。隻見婦人在樓上,前麵開了兩扇窗兒,掛著湘簾,那裏臨鏡梳妝。這陳敬濟走到旁邊一個小杌兒坐下,看見婦人黑油般頭發,手挽著梳,還拖著地兒,紅絲繩兒紮著一窩絲,纘上戴著銀絲(髟狄)髻,還墊出一絲香雲,鬢髻內安著許多玫瑰花瓣兒,露著四鬢,打扮的就是活觀音。須臾,婦人梳了頭,掇過妝台去,向麵盤內洗了手,穿上衣裳,喚春梅拿茶來與姐夫吃。那敬濟隻是笑,不做聲。婦人因問:“姐夫,笑甚麼?”敬濟道:“我笑你管情不見了些甚麼兒?”婦人道:“賊短命!我不見了,關你甚事?你怎的曉得?”敬濟道:“你看,我好心倒做了驢肝肺,你倒訕起我來。恁說,我去了。”抽身往樓下就走。被婦人一把手拉住,說道:“怪短命,會張致的!來旺兒媳婦子死了,沒了想頭了,卻怎麼還認的老娘。”因問:“你猜著我不見了甚麼物件兒?”這敬濟向袖中取出來,提著鞋拽靶兒,笑道:“你看這個是誰的?”婦人道:“好短命,原來是你偷拿了我的鞋去了!教我打著丫頭,繞地裏尋。”敬濟道:“你怎的到得我手裏?”婦人道:“我這屋裏再有誰來?敢是你賊頭鼠腦,偷了我這隻鞋去了。”敬濟道:“你老人家不害羞。我這兩日又不往你屋裏來,我怎生偷你的?”婦人道:“好賊短命,等我對你爹說,你倒偷了我鞋,還說我不害羞。”敬濟道:“你隻好拿爹來唬我罷了。”婦人道:“你好小膽兒,明知道和來旺兒媳婦子七個八個,你還調戲他,你幾時有些忌憚兒的!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這鞋怎落在你手裏?趁早實供出來,交還與我鞋,你還便宜。自古物見主,必索取。但道半個不字,教你死在我手裏。”敬濟道:“你老人家是個女番子,且是倒會的放刁。這裏無人,咱們好講:你既要鞋,拿一件物事兒,我換與你,不然天雷也打不出去。”婦人道:“好短命!我的鞋應當還我,教換甚物事兒與你?”敬濟笑道:“五娘,你拿你袖的那方汗巾兒賞與兒子,兒子與了你的鞋罷。”婦人道:“我明日另尋一方好汗巾兒,這汗巾兒是你爹成日眼裏見過,不好與你的。”敬濟道:“我不。別的就與我一百方也不算,我一心隻要你老人家這方汗巾兒。”婦人笑道:“好個牢成久慣的短命!我也沒氣力和你兩個纏。”於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細撮穗白綾挑線鶯鶯燒夜香汗巾兒,上麵連銀三字兒都掠與他。有詩為證:

郎君見妾下蘭階,來索纖纖紅繡鞋。

不管露泥藏袖裏,隻言從此事堪諧。

這陳敬濟連忙接在手裏,與他深深的唱個喏。婦人分咐:“好生藏著,休教大姐看見,他不是好嘴頭子。”敬濟道:“我知道。”一麵把鞋遞與他,如此這般:“是小鐵棍兒昨日在花園裏拾的,今早拿著問我換網巾圈兒耍子。”如此這般,告訴了一遍。婦人聽了,粉麵通紅,說道:“你看賊小奴才,把我這鞋弄的恁漆黑的!看我教他爹打他不打他。”敬濟道:“你弄殺我!打了他不打緊,敢就賴著我身上,是我說的。千萬休要說罷。”婦人道:“我饒了小奴才,除非饒了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