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聲音都沒有,在這片高山間,靜寂得讓站在村子外緣、用無線電朝士兵們下令的基廷中尉開始納悶,這個村子會不會根本沒有人?唯一可能重新占據這些房子的,隻有阿富汗的貧窮人家,或是四處流動的牧羊人。不,更可能的解釋是,他們碰到了某個高價值目標,而敵人正默默潛伏著觀察。因而,這片靜寂大概是基廷這輩子碰到過的最危險的事情,於是他低聲朝無線電交代他的士兵。“慢慢來,”他說,“不要急。”
撒拉森逼自己保持不動,慢慢數到七。他已經脫掉軟皮涼鞋,隻穿著羊毛厚襪,悄悄奔過古老的泥瓦屋頂。他跳過一條窄巷,穿過一個磚瓦崩塌的洞,撲到一麵矮牆後方。此時他看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隔著那堆磚瓦間的一條小縫觀察,那些戴著夜視鏡的澳大利亞軍人沒看到他。他發現那些軍人走進了三條不同的巷子。這等於是個逐漸收緊的繩套,他如果想逃離,就得拉開或弄斷這個繩套。他把涼鞋穿上,下巴緊扣在那些磚石上,緊得都開始流血了,然後他把衝鋒槍抵住肩膀,這把槍裝了槍口消焰器和消音器。
要是換作比較沒經驗、從來沒當過遊擊隊的人,就會開槍射殺敵軍。但撒拉森很內行—一個受傷嚴重的士兵,平均要花七個人照顧並撤退。死掉的士兵就不需要任何人照顧了。
他在三條巷子裏各挑一個目標。如果他沒有消音器,他們就會聽到他開了第一槍,隨即低下身子尋找掩護;要是他沒有消焰器,他們就會發現他的位置,然後用機關槍把他和那道矮牆射成碎片。
他開火了。那些澳大利亞軍人在各自的無線電雜音中,甚至沒聽到那三個小小的槍聲。一槍擊中大腿—如果他們沒帶止血帶,這個人死定了。一個擊中喉嚨,大概也沒救了。最後一個則是前臂被轟爛了,痛得要命。三個人都尖叫倒下,他們的同袍彎下身子成防守姿勢,每個人都設法掩護其他人。
盡管帶頭的上尉很差勁,但這些人是訓練精良的優秀軍人,他們會為傷者付出一切。在試圖協助倒下的同袍並找出敵人位置的混亂中,在黑暗和槍戰的恐懼中,有些人隻好從瓦礫堆爬向張開的門洞。
從矮牆後,撒拉森看著這個包圍網拉開,然後斷掉了。這個空隙並不大,也大概不會持續太久,但或許已經足夠了。他沒起身,而是沿著傾斜的屋頂滾下來,背包和步槍緊緊抓在胸前,準備掉下去。他看到一棟屋子的牆麵從眼前迅速閃過,在半空中彎起雙腿,於是屁股著地。他痛得簡直要暈過去,但還是設法爬起來跑。身為一個老兵,眼前可不是哭泣或跛行的時候:他曾打過數十年來最殘酷的一場戰爭,現在他也不會哭叫。
他衝向一條彎曲的巷子,盡頭就是封鎖線的缺口,那裏因為有一棟殘破房子傾斜的正麵,擋住了一群士兵的視線,所以他們暫時看不到。要是那些士兵往左或往右挪個十英尺……
他衝出了繩套,經過了他在一扇木門上摳出的新月記號,向上天祈禱自己沒記錯,然後開始數。他往前跑了二十五步,左轉跑三步,成功繞過了一個地雷,然後看到眼前就是通往自由的山區了。
在他身後,他聽到一名士兵朝同袍大喊著蹲下,滿心以為自己會聽到卡賓槍震耳欲聾的連續擊發聲,接著子彈擊中他的後背、射穿他的脊椎,他的雙腿完全失去控製。但結果沒有,那個士兵隻是發現了一根絆索,連向兩個藏在舊油桶堆裏的手榴彈。確定同袍們蹲下後,那名士兵就拉動絆索了。
兩顆手榴彈爆炸,在炫目的火光中,基廷中尉正往前奔跑,想重新補起封鎖線,此時他看到撒拉森在封鎖線外,衝向幾麵傾倒的牆,尋找掩護。基廷單膝跪地,卡賓槍抵住肩膀開槍。他曾在特種部隊受訓,所以他很內行:他迅速開了三輪槍,從左到右,然後從右到左,盡量涵蓋最大的範圍。
如果往左或往右多那麼幾英寸,甚至是運氣好一點,一切就會完全不同了。但那一夜並非如此,一波波高速的子彈擊中撒拉森周圍的石頭和泥土,但沒有一顆擊中他。基廷詛咒著夜視鏡害他手眼協調性出了問題。而撒拉森,當然是感激上天的手。
他全速往前衝,繞過一棟殘破建築物的轉角,先是呈鋸齒狀朝左跑,接著往右急轉,然後手裏依然抓著他的背包和步槍,滑下一道陡坡,進入一片滿布碎石的黑暗山溝裏。
一名年輕的澳大利亞軍官曾在手榴彈的閃光中瞥見他一眼,隻有幾分之一秒。這就是撒拉森被任何平民或軍人看到的唯一一次。當然,直到我後來跟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