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一向跟他人保持距離,於是很明智地建議了一個單人項目—單人激光級帆船競賽—每個周末都努力訓練我。到最後根本沒差—到了我大約十六歲時,因為對人生迷失又憤怒,又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叛逆,於是我就放棄了帆船。我跟他說我再也不要航行了,而且當時天真又殘酷的我覺得,他臉上那種失望的表情是我的某種勝利。我一直想找個方式把那些話收回,至少想過一百回了,但當時我不夠聰明,沒能明白道歉是堅強的表現,而非軟弱,於是機會就隨著那個夏天消逝了。

多年以後,當我站在車道上,再度看著那個湖,我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回來。比爾已經死了,但我想跟他說話。

我走向那棟古老的宅邸。正式午餐會的大帳篷在草坪上搭建起來,進入大宅的門用繩索隔開來,門口站著安保人員—隻有園藝協會的會員和有通行證的重要貴客才能進去。即使是受過精良訓練的間諜,可能都沒法進入屋內。但對我可不是如此,因為我的童年就是在這座大宅裏度過的。

大宅後方有幾棟服務人員住宿的附屬建築物,我在那裏找到一扇花匠更衣室的門沒上鎖,於是趕緊進門,來到那個洞窟般的車庫裏。

在對麵的牆上,我伸手到一組工坊置物架的上方,找到一排插座下頭藏著的一個小按鈕,按了下去。一部分置物架咿呀著掀開來—露出一條通往主屋的地下通道。這是比爾的父親建造的,表麵上是用來在冰寒的季節進入車庫,但實際的目的則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根據以前那位老管家的說法,上校—比爾的父親曾經在第六軍團服役,征服歐洲—回到家鄉後,他也對女仆們展開了一場類似的戰役。他的總部設立在書房的臥榻上,從房內可以看到遠處的車道,讓他那個星期的對象在上校的老婆抵達大宅的前門之前,還有充裕的時間穿上衣服,經由這條地下通道進入車庫。那個老管家以前老是說,這個計劃實在太好了,老爺應該可以當上將軍才對。

我在通道內暫停下來,傾聽著書房裏可有任何聲音。什麼都沒有,於是我轉動門把,走進那道隱藏在書房內古董鑲板間的門。

格蕾絲要是看到了這個書房現在的模樣,一定會心髒病發。她那些珍貴的英格蘭古董和凡爾賽拚花地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格子呢沙發和格子紋地毯。那個古老的壁爐(從某個城堡弄來的)上方原先掛著她最頂尖的一幅迦納萊托作品,現在不見了,改掛上屋主和家人的畫像,他們凝視著遠方,好像才剛發現了新大陸。這幅畫像真是糟透了,不掛都要好一些。

我沒理會他們的英勇眼神,穿過房間,打開通往門廊的門。我聽到了人聲—所有的重要人物現在正群聚在正式的客廳裏—但前門口那兩個高壯的保鏢背對著室內,所以他們沒看到我爬上樓。到了樓梯頂端,往事如潮湧來。

新屋主的改造隻局限於一樓,所以周圍就跟二十年前沒兩樣,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光。沿著美麗的走廊往前,我打開了北端的那扇門—我想我說過,這裏是我畢生所知最安靜的房子。

幾個房間的布局都沒有改變,往昔的一切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重得幾乎能感覺到—一個大大的起居室,一間浴室,落地式衣櫃,還有一間俯瞰著樹林的臥房。這座宅邸裏還有一打類似的套房,而顯然新屋主一家從來沒有使用過這裏。

我靜靜站在那裏好幾分鍾,隻是回想,直到最後我坐在床上,看著凸窗窗台一個內嵌式的座位。每回比爾來找我談話,總是坐在那兒,背對著窗子,身後就是樹林裏的紫葉歐洲山毛櫸。我的視線逐漸模糊,我發誓眼前仿佛還能看到他的模樣。

在我心中,我默默告訴他一切,那是我從來沒能在他生前說出口的。我說他一直很關愛我,盡管他沒有血緣上或友誼上的義務這麼做。我還告訴他,我心裏覺得,如果有天堂存在,那麼像他這樣對一個孩子付出過的人,天堂裏一定有他的位置。我向他坦白,如果我身上有什麼良善,那都是來自於他,而其他的種種黑暗,都是我自己天生的。我還告訴他,他永遠活在我心中,而且過去的每一天,我都後悔自己沒能再跟他一起駕駛帆船,好讓他以我為榮。我懇求他原諒我沒能成為他熱切期望的兒子,然後我靜靜坐在那兒不動。

如果這時有人進來,看到我垂頭坐在那裏,會以為我在禱告。我一定保持那個姿勢很久,因為後來驚動我的是一把小提琴的聲音。兩百美元門票買到的不光是一頓正式午餐,還有一個室內樂團,我想這時每個人都開始走向帳篷裏了。我站起來,看了往日時光最後一眼,然後朝門走去。